第五十九章 战云密布赤壁 (第2/2页)
令旗应声挥舞,色彩斑斓的旗帜在桅杆顶上迅速变换,配合着节奏分明、如同雷鸣般的战鼓声,将周瑜的命令准确无误地传达至联军每一艘战舰。联军战船闻令而动,阵型变换迅捷而精准,如同一个拥有无数触手的庞大水怪,各部分工明确,协同有序,显示出极高的训练素养和长年累月磨合出的默契。
韩当、周泰率领的船队如同一条出洞的毒蟒,灵活地斜插向魏军船队的右翼,试图分割其阵型;老将黄盖则指挥着主力船队,如同移动的城墙,正面稳步压上,船弩齐发,箭矢如同飞蝗般罩向魏军,进行火力压制;年轻气盛的凌统则率领着数十艘快艇,如同水鬼般,借助小船的优势,试图从魏军船队之间的缝隙穿插迂回,直扑其后阵,寻找放火或者制造混乱的机会。
徐晃临危不乱,心中牢记着“试探”的使命。他面色沉静,目光如炬,迅速下达指令:“各船收缩阵型!艨艟居外,斗舰居内,走舸游弋策应!床弩对准敌军正面与左翼,自由射击,压制其弓弩!拍杆准备,防止敌船靠近跳帮!且战且退,向西北方向移动,保持与主力水寨的联系!”
他一边指挥船队进行有层次的抵抗,一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仔细观察着联军的指挥和配合细节。只见周瑜坐镇中央楼船,气定神闲,指令通过旗语和鼓声层层下达,清晰明确,各江东将领执行起来也是果断迅速,毫不拖泥带水。而关羽、张飞率领的刘备军船队,虽然突击时勇不可当,关羽的斗舰甚至一度突入过深,青龙偃月刀的寒光在阳光下闪耀,斩断了几支试图靠近的敌船长桨,张飞更是怒吼连连,丈八蛇矛所指,魏军士卒无不避其锋芒,但在与周瑜指挥的江东水军主力进行战术协同上,却明显能看出一丝迟滞和生疏。往往江东船队已经在根据旗号变换阵型,刘备军的船只却需要短暂的观察或者通过快艇传令才能跟上节奏,有时甚至会冲得过前,脱离了整体的攻击锋线,需要周瑜所在的楼船上再次打出特定的旗语进行提醒和协调,才能勉强拉回阵型。
“果然……并非铁板一块,缝隙已然显现……”徐晃心中暗自记下这些细微的观察,手上指挥却毫不含糊。他尤其重点关照了试图迂回抄袭后路的凌统部,集中了数艘艨艟上的床弩,进行了一轮精准的齐射,粗大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将凌统旗舰的船帆射穿了几个大洞,逼得他不得不暂时后退,重整队形。
江面上,战斗进入了白热化。箭矢往来如同暴雨倾盆,带着死亡的尖啸没入船板、盾牌或者人体的血肉之躯中,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或者凄厉的惨叫。拍杆投出的石块呼啸着砸入江中,激起冲天的白色水柱,偶尔命中敌船,便是木屑横飞,船体剧震。双方船只时有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和撞击声,跳帮肉搏的呐喊声、兵刃猛烈交击的铿锵声、垂死者的哀嚎声,混杂着鼓声、号角声、以及江风的呼啸,构成了一曲残酷而混乱的战争交响乐,在赤壁江面上空回荡。
这场规模不算太大、却异常激烈的前哨战,持续了约半个时辰。魏军凭借船体相对坚固、床弩射程优势以及徐晃稳健灵活的指挥,虽在局部稍处下风,损失了十余艘轻捷的走舸和两艘躲闪不及的斗舰,伤亡了数百士卒,但并未让联军占到太大的实质便宜,也成功地完成了试探任务,且战且退,安全撤回了北岸水寨。
徐晃回营后,立刻向刘湛及众谋士将领详细禀报了交战经过,尤其重点描述了周瑜指挥若定、联军水军战术素养极高、装备精良,以及孙刘两部在协同配合上存在的那些细微却关键的生疏感。
“周郎治军,深得兵法之妙,临阵机变,名不虚传。”刘湛听完徐晃的汇报,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但手指在沙盘边缘轻轻划过的动作,显示他内心正在飞速盘算,“然,其与刘备之联盟,果然如孔明、奉孝所料,并非毫无间隙的铁板一块。关羽、张飞皆世之虎将,勇则勇矣,然其傲上而不辱下,性情使然,未必甘于完全听从一个年轻都督的号令。周瑜欲借其勇力,却未必能如指挥自家江东部曲般如臂使指,得心应手。此战之后,周瑜心中,对刘备部属这种‘不服管教’、‘难以协同’的印象,想必又深刻了几分,那看似稳固的联盟信任基石之下,裂痕已然悄然滋生。”
郭嘉嘿嘿一笑,习惯性地又想摸酒葫芦,发现没带在身边,只好搓了搓手指,脸上露出那种狐狸般的狡黠笑容:“这就对了嘛,痒要自己抓,架要别人打。咱们给他看到的这点‘不和谐’,就是埋下的第一根刺。光这样还不够,得让这根刺扎得更深点,再给他们吹点风,撒点胡椒面,让这伤口又痒又痛,还忍不住想去挠。”他看向刘湛,眼中闪烁着搞事情的光芒,“主公,时机正好,可以按计划,让咱们那些‘迷路’的箭书和那几个‘酒后失言’、‘一心念着旧主’的降卒兄弟,轮番上场表演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赤壁前线,开始出现一系列精心策划的“意外”和“巧合”。
有时,在夜深人静或者江雾弥漫的清晨,会有几支绑着帛书的、制作粗糙的箭矢,仿佛失了准头一般,“意外”地射入刘备军防区的营垒或者巡逻船附近。帛书上的字迹潦草,内容语焉不详,措辞闪烁,既像是密信,又像是随手记录,但其中总是隐约提及“吴侯密约”、“保全富贵”、“刘备前程需自重”等极其敏感、容易引人遐想的字眼,落款处则往往模糊不清,或者只有一个含义不明的符号。
又有那么一两次,魏军巡逻队似乎“疏忽大意”,故意让几名不久前被俘的、原属于蔡瑁麾下的荆州降卒,趁乱“成功逃脱”,泅水或乘小筏“逃回”了南岸联军控制区。这些降卒在被联军盘问时,有的表现得惊魂未定,语无伦次;有的则装作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但总会在“不经意间”,或者在被反复追问的“压力”下,“透露”出一些零碎的信息:比如北军高层中有人对刘备的“英雄气概”表示“欣赏”,认为其是“被迫与刘琦捆绑”;又或者“忧心忡忡”地提到,听说江东方面“首鼠两端”,与北军书信往来频繁,似乎有意拿刘备军的人头作为谈判筹码……这些信息真伪难辨,互相之间甚至可能略有矛盾,但其核心目的,始终围绕着挑拨孙刘关系,加深双方的猜忌。
这些手段看似拙劣,经不起仔细推敲,但在大战前夕那种高度紧张、人人自危的氛围下,却往往比任何阳谋都更为有效。它们如同投入看似平静油锅里的冷水,瞬间在联军内部,尤其是在中下层军官和普通士卒之间,激起了阵阵难以平息的涟漪和议论。各种版本的流言开始以惊人的速度私下传播、发酵,人心浮动,看向昔日盟友的目光中,也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审视和戒备。
刘备对此高度警惕,又惊又怒。刘备多次亲自出面,召集部下将校,言辞恳切,甚至指天誓日,表明自己与江东联合抗魏的决心绝无动摇,绝不会行那苟且之事,极力安抚内部情绪,稳定军心。简雍则加强了对军纪的整肃,严厉查处传播流言者,并试图与周瑜、鲁肃进行更紧密的沟通,以消除误会。
周瑜和鲁肃方面,则展现出了更高的政治智慧和全局观。周瑜表面上对此类流言蜚语不动声色,甚至在公开场合依旧对刘备以礼相待,商议军机时也充分听取关羽、张飞的意见。但暗地里,约束江东部下与刘备军士卒私下交往、禁止议论此类话题的命令,下达得更加严格和频繁;联军大营中,原本为了方便协同而设置的共同岗哨和巡逻区域,也似乎被有意无意地重新划分,界限变得更加分明。鲁肃则多次往返于周瑜大营和刘备驻地,竭力斡旋,反复强调唇亡齿寒的道理,试图弥合那看不见的裂痕。
双方高层尽管在周瑜的理智和鲁肃的努力下,依旧维持着共同抗敌的大局框架,合作并未破裂,但在底层,那种微妙的隔阂、相互的提防与难以言说的猜忌,却如同潮湿江风中滋生的霉菌,难以遏制地蔓延开来,无形中削弱了联盟的整体力量。这无形的心理战场,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真刀真枪的江上搏杀。
战云,在赤壁上空愈积愈厚,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对峙与力量的积蓄,更弥漫着一种无处不在的心理博弈与无形的硝烟。
北岸魏军大营,望楼之上。刘湛迎着凛冽的、带着浓郁水汽和寒意的江风,玄色大氅被吹得向后猎猎飞扬。他遥望对岸那依山势连绵、灯火闪烁的联军大营,对紧随其后的诸葛亮和郭嘉沉声道:“奉孝的火上浇油,孔明的洞察入微,皆已见效。这联盟内部的火苗,已然被我们点燃,剩下的,就是看它如何自己燃烧了。试探与离间,只是前奏。接下来,该考虑如何在这赤壁江上,为他们精心准备一场真正的、足以铭记史册的‘盛宴’了。”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诸葛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凝重,“孔明,你连日观测天象,近日这江上风向,究竟如何?可有变化之兆?”
诸葛亮仰首望天,但见铅灰色的云层依旧厚重,流动缓慢,北风稳定而持续地从背后吹来,带着干燥寒冷的气息,吹动他额前的发丝和手中的鹅毛羽扇。他凝神观察了许久,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方缓声道:“主公,亮连日观察,近期确仍以北风、西北风为主,风向稳定,利于敌军防御我之火攻,亦使我军顺流而下之势受阻。然,”他话锋一转,羽扇指向江面与天空交汇之处,“天地之气,阴阳交感,变幻莫测,尤其在这浩荡长江之上,水汽充沛,地气升腾,与高空寒流交汇,偶有突变,亦属常理。据亮所观云迹、水纹及飞鸟动向,隐约感觉,数日之后,或许……或有转机。我军需做万全准备,既要严防敌军利用风势发动火攻,亦要时刻警惕,若能得天时之助,抓住那转瞬即逝之机……”
他没有把话完全说透,但刘湛和郭嘉都瞬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水火无情,乃战争之大杀器。若能巧妙地借助风势,尤其是对于处于下游的联军而言,若能盼得一场罕见的东风,那么火攻之威,足以焚天煮海,逆转战局!而这,也正是历史上赤壁之战的关键所在!
“文聘!”刘湛目光一凛,立刻下达指令,声音斩钉截铁,“水军各部,即刻起,防火演练强度加倍!所有战船,必须备足沙土、水囊、湿毡!船帆、缆绳、木质船舷等关键部位,给我想办法涂抹湿泥,或者覆盖浸水的生牛皮!多备轻捷快艇,组成专门的防火巡逻与应急灭火队,日夜不停,巡视水寨内外!若有疏漏,唯你是问!”
“诺!聘即刻去办,绝不敢有误!”文聘抱拳,神色凝重地领命而去。
“周仓、徐晃!”刘湛目光转向陆师将领。 “末将在!”两人踏前一步。 “陆营各部,加强戒备等级!多设鹿角、拒马、陷坑,夜间巡逻队加倍!尤其是靠近江边的营垒,要严防敌军小股部队趁雾或夜暗偷袭,焚烧我粮草辎重!” “得令!”周仓、徐晃轰然应诺。
南北两岸,数十万大军,在这寒意彻骨的冬日,围绕着赤壁这片注定将要被热血与火焰染红的江域,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紧张的准备与博弈。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了的、下一刻就要断裂的弓弦,肃杀之气弥漫四野,连江中的鱼虾仿佛都感受到了这恐怖的氛围,潜藏到了深水之中。
江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呜咽着,卷起冰冷的浪花,反复拍打着岸边的岩石,那声音幽怨而绵长,仿佛无数即将消散的魂灵,在为自己的命运,也为这片古老土地的命运,提前发出低沉而悲切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