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三顾茅庐 (第2/2页)
“奉孝,一路沉默,有何发现?”刘湛打破沉寂,问道。马蹄踏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
郭嘉摸着光滑的下巴,沉吟道:“主公,此事颇有蹊跷。第一次,童子说‘先生一早出门’;这次,其弟诸葛均说‘前日外出游学,归期渺茫’。这说辞,时间上衔接得如此‘恰好’,未免太过巧合,像是……像是早就准备好的推脱之词。”他眼中闪过一丝洞察的光芒,“嘉怀疑,诸葛亮或许根本就在庐中,并未远行。只是……他仍在观察,或者在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又或者,在等待什么别的变数。”
刘湛目光一闪,如同暗夜中的星火:“你是说,他在等我第三次来访?抑或……他在等新野的刘备,看谁更有耐心,谁的诚意更足?”
“都有可能。”郭嘉点头,语气肯定了几分,“大才之心,深如渊海,难以揣度。不过,他既两次都留下了推脱之词,而非直接、强硬地拒之门外,甚至将名帖、书信都收下了,说明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他也在权衡,在考量。主公,这第三次,恐怕才是真正的关键,是决定成败的最后一叩。”
刘湛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冷潮湿的空气,那凉意直透肺腑,却让他更加清醒。他斩钉截铁道:“那就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来这第三次!传令,我们在宛城住下,对外依旧宣称巡视豫州。我要让他看到,我刘湛,绝非浅尝辄止、遇难即退之辈!我有的是耐心和诚意!”
……
这一等,便是近月。秋意渐深,隆中的山色染上了更多斑斓的色彩,枫叶红似火,银杏黄如金,松柏愈发苍翠。期间,刘湛并未闲着,他借着“巡视”的名义,实地考察了南阳郡的民情、水利、仓储,甚至秘密接见了几位对刘表统治不满、或对现状感到忧虑的荆州中层官吏与地方豪族,从他们口中,初步摸清了荆州内部错综复杂的权力结构和潜在矛盾。同时,对刘备动向的监视也从未放松,确保没有任何人抢先他一步,接触到那位隐居的卧龙。
时机,终于在耐心等待中成熟。探马回报,诸葛亮已确定在草庐中,且近日并未有任何远行的计划。刘湛闻讯,于宛城行在所斋戒三日,沐浴更衣,不近酒肉,澄澈心神,选择了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吉日,第三次前往隆中。
这一次,气氛与前两次截然不同。距离草庐还有半里之遥,刘湛便下令所有人下马,包括他自己,将马匹交给护卫看守,然后整理衣冠,步行前进,以示最大的尊重。山路清幽,脚步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郭嘉看着刘湛那小心翼翼、如同朝圣一般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荀衍,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嘀咕道:“文若,你看主公这架势,这表情,比当年在许都迎娶那位荀家女公子时,还要郑重、还要紧张几分哩。这诸葛孔明若再借故不见,或者又拿出什么新花样,”他促狭地挤挤眼,“我郭奉孝第一个不答应,非得想个法子,比如放把小火烧了这草庐后面的柴垛,看他还能不能稳坐钓鱼台,出不出来救火!”
荀衍闻言,吓得赶紧瞪了他一眼,低喝道:“奉孝!慎言!此乃主公一片至诚之心所致,岂可如此儿戏!若坏了主公大事,你担当得起吗?”他紧张地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刘湛,生怕他听见。
刘湛耳尖,其实早已听到,他回过头,脸上并无责怪之意,反而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接口道:“奉孝若真敢放火烧我未来贤才的草庐,坏我兴汉大计,我便不罚你军棍,只罚你去颍川书院,给那些学子们扫地、磨墨、整理书卷三年,好好磨磨你这跳脱的性子。”
郭嘉立刻做出一个苦瓜脸,拱手讨饶:“别别别,主公,嘉知错了!那些小祖宗我可伺候不来,还是让嘉在您身边出出馊主意……啊不,是出谋划策比较好。”一番说笑,将第三次拜访前那点残余的紧张气氛冲淡了不少。
一行人终于再次来到那熟悉的庄前。刘湛深吸一口气,再次整了整其实早已一丝不苟的衣冠,上前,用指节轻轻叩响柴门。那叩门声,带着一种命运的沉重与期待。
这次开门的,仍是那个小童。他似乎已经认得刘湛了,乌溜溜的眼睛里少了几分陌生,多了几分好奇。
“童儿,今日先生可在庄上?”刘湛和颜悦色,语气平和地问道。
小童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地答道:“先生今日未出,正在堂上读书哩。”
一瞬间,刘湛只觉得心中那块悬了数月的大石,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他强压下激动的心情,面上依旧保持着沉静从容,道:“劳烦童儿通禀,颍川刘湛,特来拜见先生。”
小童应了一声,转身跑进院内。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息都清晰可辨。刘湛能听到自己沉稳的心跳声,也能听到身后郭嘉略显急促的呼吸。片刻,小童复出,恭敬地引手道:“先生有请,诸位请随我来。”
穿过一片清幽的庭院,但见阶下绿苔茵茵,几株秋菊开得正盛,傲霜独立。来到草堂之上,但见一人,背对着门口,端坐于席上,身姿挺拔。他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持一卷书简,正读得入神。午后的阳光从窗棂斜射 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仿佛真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放下书卷,转过身来。正是诸葛亮!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眉宇间既有读书人的儒雅,又隐含着一丝洞察世事的睿智与淡然。
刘湛快步上前,不顾身份,深深一揖,几乎及地,声音恳切而真挚:“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前番两次晋谒,不得一见,已留书信于先生座前,不知可曾阅览?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然智术短浅,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他将之前让荀衍带过、自己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话,又亲口、面对面地说了一遍,神情更为专注,目光更加灼热。
诸葛亮放下书卷,起身,从容还礼,声音清越如玉磬交鸣,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亮乃南阳野人,疏懒性成,屡蒙将军枉临,不胜愧赧。将军手书,亮已拜读,字字珠玑,发人深省。将军之志,亮亦已知之。只是亮才疏学浅,恐有失将军厚望,延误大事。”
刘湛再拜,姿态放得更低:“司马徽德操、徐庶元直之言,岂虚语哉?大贤之学,岂同俗流?望先生不弃鄙贱,曲赐教诲。湛,洗耳恭听。”他的态度,几乎是在“求”了。
诸葛亮见刘湛意诚至此,神色微微动容,那层淡然的屏障似乎消融了些许。他伸手虚扶,道:“将军既蒙不弃,愿闻将军之志。”——关键的考验,终于来了。
刘湛知道,这是决定成败的时刻。他沉声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草堂寂静的空气里:“汉室不幸,皇纲失统。奸雄董卓、李傕郭汜之辈,相继肆虐,致使天下崩乱,生灵涂炭。孤起于颍川,赖将士用命,文武效劳,扫清北疆,迎奉天子,暂安社稷于许都。然曹操虽平,袁绍虽灭,天下诸侯,犹怀异心。荆襄刘表,坐守之辈,暗弱无能;江东孙权,承继父兄之业,坐拥险固;益州刘璋,闇弱昏聩,民殷国富而不知恤;汉中张鲁,假鬼道以惑民,自守之贼;西凉余孽,韩遂马腾之辈,貌合神离,不时寇边。孤每念及天下未定,百姓未安,苍生困苦,未尝不中夜抚枕,叹息痛心!敢问先生,天下之计,该当如何?孤又该如何自处,方能克成业,兴汉室,安黎庶?”
这一番话,既总结了过往扫平群雄的功业,点明了当前四方诸侯并立的困境,又抛出了一个宏大的、关乎天下走向的战略性问题,格局宏大,切中要害,显示出发问者绝非碌碌之辈,而是胸有沟壑的雄主。
诸葛亮闻言,平静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异彩,如同流星划破夜空。他请刘湛坐下,自己也归于主位,取过一张早已备好、绘制精细的舆图,铺在案上。那图上山川河流、州郡城池标注得密密麻麻,正是西川五十四州之详图!
“自董卓造逆以来,天下豪杰并起。”诸葛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与磅礴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推演过无数次的剧本。“曹操势不及袁绍,而竟能克绍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平,余众归附,将军挟天子而令诸侯,北疆已定,此诚不可与争锋之势已成,当稳守根基,深根固本。”他首先肯定了刘湛已取得的巨大优势和战略地位。
接着,他的手指优雅地移向江东:“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根基已固。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清晰地点明了江东的稳固性和作为盟友的价值,而非敌人。
然后,他那修长有力的手指,精准地点在了荆州之上:“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乃用武之国,兵家必争之地!而其主刘表,年老多病,嗣子孱弱,内外不宁,不能守此基业,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直接点明了荆州极其重要的战略位置,以及刘表集团无法长期守住的现实,几乎是将夺取荆州作为刘湛下一步必然的、也是上天授予的战略目标,和盘托出。
他的手指随即稳健地滑向了益州:“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今刘璋闇弱,虽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抚育,智能之士,皆思得明君。”将益州定为第二个战略目标,并指出了其夺取的合法性与民心基础。
最后,他抬起眼帘,目光清澈而深邃,看向刘湛,描绘出了那幅足以流传千古、奠定三分天下格局的宏伟蓝图:“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富民强兵;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军,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则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若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此亮所以为将军谋者也,唯将军图之。”
这便是虽时空变幻、主角更易,却依然闪耀着不朽智慧光芒的《隆中对》!其核心战略思想——跨有荆益、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待机北伐——如同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刘湛心中某些尚显模糊的区域。
刘湛听得心潮澎湃,气血翻涌,仿佛一幅清晰无比、路径明确的战略地图在眼前徐徐展开,直至囊括整个天下。他虽知晓历史的大致走向,但此刻亲耳从诸葛亮口中听到这缜密的分析、这环环相扣的步骤,结合当下具体而微的局势,更觉震撼无比,如同醍醐灌顶。他离席而起,再次深深一揖,几乎以弟子礼相见:“先生之言,顿开茅塞,使孤如拨云雾而睹青天!但荆州刘表、益州刘璋,皆汉室宗亲,与孤同姓,孤若攻之,恐天下人议论,失却人心,奈何?”
诸葛亮羽扇轻摇,神情淡然,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亮夜观天象,刘表不久于人世,其子非能守业之主;刘璋亦非立业之君,益州俊杰,久后必属将军。此乃天意民心所向,不可逆也。将军顺天应人,取之,名正言顺,何虑之有?且将军取其地,非为私利,乃为兴复汉室,安抚百姓,此大义也,何惧小嫌?”
刘湛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被这强大的逻辑和自信彻底打消。他凝视着诸葛亮,如同凝视着未来霸业的基石,发出了最诚挚、也最郑重的邀请:“孤虽不才,名微德薄,愿请先生出山相助,匡扶汉室,拯救黎民于水火。必当虚席以待,言听计从,军政大事,尽付托于先生!此生此志,绝不相负!”
这一次,诸葛亮没有再推辞。他起身,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穆,向着刘湛,郑重下拜,清越的声音在草堂中回荡,如同立下誓言:“亮本一介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魏公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知遇之恩,虽肝脑涂地,难以报效。遂许魏公以驱驰,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刘湛大喜过望,激动之情,再难抑制。他连忙上前,双手紧紧扶起诸葛亮,握住他那修长而温暖的手,用力摇了摇,声音因激动而略显哽咽:“得孔明,犹鱼之得水也!此乃汉室之幸,天下苍生之幸!今日,方知‘如鱼得水’四字,是何等滋味!”
当下,刘湛便请诸葛亮同归宛城暂驻之所。诸葛亮亦不拖泥带水,吩咐弟弟诸葛均看好田园,言说自己将随魏公去做一番事业,稍作收拾,带了几卷最珍爱的书简和日常用品,便与刘湛等人一同,坦然离开了这座隐居多年的隆中草庐。
回程的马车上,刘湛坚持与诸葛亮同乘一车。车厢内,两人继续探讨天下大事,从荆襄人事到江东近况,从屯田之策到律法修订,越谈越是投机,相见恨晚之感溢于言表。刘湛发现,诸葛亮不仅有大战略,于具体政务、经济、律法、乃至器械工巧,竟皆有涉猎,且见解深刻,令他屡有茅塞顿开之感。
郭嘉和荀衍跟在后面另一辆马车上。
郭嘉看着前方那辆不时传出爽朗笑声或低沉讨论声的车厢,摸了摸鼻子,对荀衍笑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调侃,更多的却是释然与期待:“文若,看来我们这幕府之中,从今日起,要多一位不得了的新同僚了。而且看主公这‘如鱼得水’、恨不能抵足而眠的架势,这位诸葛孔明的地位,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凌驾于你我之上了喽。啧啧,我这‘鬼才’的名头,以后怕是没那么响亮了,压力山大啊。”
荀衍抚须微笑,眼中却是一片澄澈坦然,毫无妒色:“孔明之才,经天纬地,有鬼神不测之机。观其策论,清晰宏远,非我等所能及。有他辅佐主公,规划方略,乃我等之福,更是天下之福。奉孝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各展其长,共扶明主,方是正理。”
郭嘉哈哈一笑,拍了拍荀衍的肩膀:“说得对,说得对!是我小家子气了。不过这‘卧龙’既已出山,风云际会,那‘凤雏’庞士元,还有荆州这盘错综复杂的大棋,下一步该怎么落子,可真得好好琢磨琢磨,不能让他诸葛孔明一人专美于前啊。”他眼中重新燃起斗志与兴奋的光芒,“看来,这南方的天,很快就要风起云涌,大变模样喽!”
车队在苍茫的暮色中,向着宛城方向疾驰而去,车轮滚滚,碾过尘土,也仿佛碾过了旧时代的门槛。车帘晃动间,隐约可见刘湛与诸葛亮并肩而坐、促膝长谈的身影,一个手指舆图,侃侃而谈,一个凝神静听,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