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襄阳城下 (第1/2页)
宛城的行馆,原本是前朝某位宗室的别院,虽历经战火修缮,仍保留着几分旧时气象。飞檐斗拱,廊腰缦回,只是如今驻跸于此的,是雄踞北方的魏公刘湛。自诸葛亮入住后,这座原本威严有余、灵动不足的建筑群,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冽而深邃的山泉,更添了几分智识流动的活力。
连日来,刘湛与诸葛亮几乎是形影不离。或在晨曦微露时的庭院中漫步,讨论着星象与农时的关联;或在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的书房内对坐,面前摊开着巨大的舆图,手指划过山川河流;甚至在夜深人静时,行馆核心处的灯光也常常亮至三更,那是他们在推演兵棋,探讨古今战例。诸葛亮那经天纬地之才、缜密如发的思虑,以及对荆州内部人事、地理、粮草储备、兵力分布乃至各大家族之间盘根错节关系洞若观火的了解,让刘湛及其核心幕僚郭嘉、荀衍都深感佩服,同时也像擦亮了一面镜子,更加清晰地照见了迅速、稳妥解决荆州问题的必要性与可能性。
这一日,行馆书房内,气氛格外凝重。巨大的荆州沙盘占据了房间的中心位置,这沙盘是诸葛亮根据记忆、各方情报以及自身对地理的理解,连日来亲手调整堆砌的。山川城郭,水陆要道,关隘津渡,乃至已知的兵力布防点,都用不同颜色的小旗精细标注,汉水以南,那座代表襄阳的模型城池,尤为醒目。
“孔明,”刘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手指虚点沙盘上襄阳的位置,目光沉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依你之见,我等此刻应以何种名义,兵发襄阳,方能收雷霆之效,而又最大限度减少阻力,避免荆襄之地元气大伤?”
诸葛亮立于沙盘旁,身姿挺拔如松,手中那柄洁白的鹤羽扇并未因室内无风而停歇,依旧以一种独特的韵律轻轻摇动,仿佛在扇动无形的智慧之火。他目光沉静如水,落在襄阳城上,缓缓开口,声音清越而稳定:“主公,亮此前于隆中所言‘其主不能守’,并非虚言或诅咒。近日各方探报汇总,刘景升病体沉疴,已渐入膏肓,多数时日昏聩不能理政。襄阳城内,如今暗流汹涌,其关键,不在于外敌,而在于内斗——嗣子之位与兵权归属的角逐。”
他手中的羽扇优雅地抬起,用玉质的扇柄在襄阳城模型上轻轻一点,仿佛点中了盘踞其上的毒蛇七寸。“刘表长子刘琦,性情温厚仁弱,颇有其父之风,然不为继室蔡氏所喜,且手中并无实权。刘表为平衡,亦或是受蔡氏一族影响,将其派驻江夏,名为防御孙权,实为被排挤出权力核心,形同放逐。次子刘琮,年未弱冠,性情懦弱,因其娶蔡氏之女,故深得其舅蔡瑁、以及张允等荆州本土豪强支持,盘踞襄阳。目前,蔡瑁掌荆州水军大都督之职,张允协防襄阳城务,文官体系中,蒯越、蒯良兄弟等荆州士族也多倾向于刘琮,以期保住自身家族利益。此亲疏对立,权力失衡之局,乃荆州内患之根源,亦是其最脆弱之处。”
郭嘉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行馆花园哪棵倒霉植物上新摘的草茎,闻言挑了挑眉,接口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玩世不恭的敏锐:“也就是说,我们大军压境,这名义嘛,可以是冠冕堂皇的‘尊奉天子,巡视州郡,安抚地方’,或者更怀旧一点,‘应刘荆州昔日之邀,共商抗曹大计’?实则,咱们是去给这本就左右倾斜、吱嘎作响的破船,加上最后一根,嗯,颇有分量的稻草?逼着它要么散架,要么就乖乖驶入咱们的港湾?”
诸葛亮转向郭嘉,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对同道中人的欣赏:“奉孝先生所言,虽比喻诙谐,却直指核心。大军临境,其势自生,无需攻城,压力已至。蔡瑁、张允等人,外惧主公兵威之盛,内恐江夏刘琦借势联络旧部、甚至引我为其奥援,反扑襄阳,更担心荆州其他郡县,如南郡、零陵、桂阳等地,见势不妙,望风而降,使其彻底孤立。在此三重压力之下,其内部主战、主和、乃至主降之争必起。而我们要做的,便是精准利用此争,因势利导,迫使其在恐慌与权衡中,做出最符合我们利益的选择——献城归降,和平接收。”
荀衍抚着修剪整齐的胡须,眉头微蹙,显露出他一贯的谨慎:“孔明之论,洞悉人心。然蔡瑁等人,久据荆州,树大根深,手握重兵,尤其是那数万熟悉水战的荆州水师,是其最大倚仗。彼辈皆利禄之徒,岂会甘心将经营多年的权柄拱手相让?若其负隅顽抗,依托汉水天险与襄阳坚城,虽以我北军之锐,最终必可攻克,但难免迁延时日,生灵涂炭,更恐给江东孙权或新野刘备可乘之机,延误主公整合荆州、进而图谋天下的大计。”
诸葛亮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羽扇轻移,指向沙盘上蜿蜒的汉水上下游,动作流畅而自信:“故,欲成此事,需双管齐下,文武并用,刚柔相济。文者,遣能言善辩、熟知荆州情势之士,秘密潜入襄阳,联络对蔡氏专权不满、或心向朝廷、或单纯寻求更稳固靠山的官吏士人,如伊籍、韩嵩等人,许以承诺,陈说利害,从内部瓦解其抵抗意志,分化其势力联盟。武者,大军压境之时,需展示雷霆之威,军容鼎盛,却又引而不发,保持战略耐心与威慑。同时,”他的扇柄在汉水几个关键渡口和水寨点了点,“可派一偏师,多置旗鼓,佯动于汉水之上,做出欲切断襄阳与南部江陵、以及各处水寨联系之态势,进一步动摇其军心,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另,可令文聘将军率一部精锐水军,自豫州沿淮水南下,进入长江,巡弋江夏水域,做出威胁江夏、牵制刘琦之势,令蔡瑁等人感到彻底孤立,外无必救之援,内无可守之信心。”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刘湛,眼神湛然,如同映照着全盘计划的明镜:“而最关键的一步,在于主公需亲临城下。主公乃天子钦封魏公,持节录尚书事,名正言顺,代表朝廷大义。主公亲至,对襄阳守军及城内士民而言,既是无法承受的巨大压力,亦是展现诚意、给予台阶的最好招揽。届时,是战是降,玉石俱焚还是保全富贵,襄阳城内,必见分晓。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上策,力求以最小代价,定鼎荆襄。”
刘湛听得目光炯炯,心领神会,仿佛眼前迷雾被一层层拨开,一条清晰而可行的路径呈现出来。他忍不住抚掌赞叹,声音洪亮:“善!大善!孔明之策,环环相扣,洞察人心,可谓算无遗策!既有泰山压顶之势,又有庖丁解牛之巧!就依此计行事!”
他当即转身,目光扫过麾下核心,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地发出:“文若!”
荀衍立刻踏前一步,肃然躬身:“衍在!”
“你精于辞令,心思缜密,且与荆州蒯、蔡等大族素有往来或知其根底,这潜入襄阳、联络内应、分化瓦解之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所需精锐细作、金银财物、联络信物,一应满足,务必谨慎机密,寻隙而动!”
“衍,领命!必不负主公所托!”荀衍声音沉稳,眼中闪烁着使命感的光芒。
“奉孝!”刘湛看向窗边。
郭嘉吐出嘴里的草茎,拍了拍衣袍,虽然姿态依旧随意,但眼神已然锐利起来:“嘉在。”
“你统筹‘听风’、‘观楼’所有细作网络,严密监控襄阳城内一举一动、新野刘备任何异动,乃至江东孙权对此事的反应!尤其是刘备,此人坚韧,最善抓住时机,绝不能让他在此时搅局,浑水摸鱼!”
郭嘉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狐狸般的狡黠和绝对的自信:“主公放心,刘玄德和他那关张二位兄弟,还有那位神出鬼没的简雍先生,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保管他那边营地里多添几口锅灶,咱们都能知道他们是打算煮粥还是蒸馍,绝对误不了事!”
这番话说得连一向严肃的诸葛亮嘴角都微微牵动了一下。刘湛笑骂一句:“就你贫嘴!此事关乎大局,不可懈怠!”
“周仓、徐晃!”刘湛声音转厉。
“末将在!”侍立一旁的周仓和刚刚奉命从城外大营赶来的徐晃踏前一步,甲胄铿锵,声如洪钟,如同两只蓄势待发的猛虎。
“命你二人为先锋,各领精兵一万,多打旌旗,广布斥候,大张旗鼓,兵发襄阳,务必要造成我军主力已倾巢而出的声势!抵达汉水北岸后,于襄阳城北依山傍水处扎下硬寨,没有我的将令,不许擅自攻城,但需日日操练,金鼓号角不绝,向城中展示我军威武雄壮之师!”
“末将得令!”两人抱拳,声震屋瓦,眼中充满了战斗的渴望。
“文聘!”刘湛看向水军统领。
“末将在!”文聘抱拳应诺,他本是荆州降将,此刻更显忠诚踊跃。
“命你率水军主力,自汝南出发,沿淮水南下,入长江,巡弋江夏水域!若遇刘琦,可尝试以故旧之情、大势之理劝降,若其不从,则严密监视,勿使其一兵一卒与襄阳互通声息,亦不可使其与江东孙氏联合!江夏方向,就交给你了!”
“聘,明白!必竭尽全力,为主公稳住东线!”文聘话语简洁,却充满决心。
一道道命令发出,如同投石入水,激起层层涟漪。整个宛城行馆乃至背后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而隐秘地运转起来。信使快马驰出城门,军队调动带起烟尘,库府物资清点装车,一股无形的、越来越浓重的肃杀之气,开始在南阳盆地凝聚,并如同南下的冷空气一般,迅速向汉水两岸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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