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河北望风降 (第2/2页)
审配深深埋下头,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凌乱,他的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尽的屈辱、无奈和一丝解脱:"罪臣等……恭迎大将军王师……邺城……河北……愿降……"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徐晃端坐在神骏的战马上,身披重甲,目光如鹰隼般冷峻地扫过这群昨日还高高在上、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河北显贵。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大将军有令!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念在尔等幡然悔悟,主动归降,可免死罪!但需安守本分,谨言慎行,听候大将军发落!若有异动,定斩不饶!"
随着邺城这面最显眼的旗帜无声倒下,整个河北的局面,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产生了摧枯拉朽般的连锁反应。
刘湛大军所到之处,几乎再也遇不到任何成规模的、有组织的抵抗。各郡县的太守、令长,或是早已暗中与刘湛方面联络,心存观望;或是见袁氏大树已倾,大势已去,为了身家性命和辖下百姓,纷纷遣使奉上降表、户籍、粮册。通往冀州、青州、并州各主要城池的官道上,前往刘湛大营表示归顺的使者络绎不绝,车马塞道,甚至出现了几位使者为了争先表示忠诚,而在路上发生争执的荒唐场景。"望风归附"这四个字,从未像此刻这般生动而真实。
刘湛的行营,如今设在了邺城原州牧府。这座府邸比他在长安的大将军府更加宏伟壮观,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能事,处处彰显着袁绍当年的雄心与品味。但也残留着太多前主人的痕迹:书房里悬挂的巨大河北幽并地图上,还留着袁绍亲手标注的箭头;案几上摆放着未看完的竹简,墨迹犹新;甚至后堂寝室里,还弥漫着袁绍惯用的某种名贵熏香的淡淡余味。行走其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位败亡霸主残留的气息,无声地警示着后来者:权力场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这一日,天气略为晴朗,铅灰色的云层散开了一些,露出后面苍白无力的太阳。刘湛在郭嘉、贾诩、荀衍等核心谋士的陪同下,登上了邺城高达三丈有余的南门城楼。寒风掠过垛口,吹得他玄色的织锦披风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鹰翼。他手扶冰凉的女墙,极目远眺。北方,是广袤无垠的河北平原,沃野千里,河流如带,在冬日稀疏的阳光下闪烁着粼光;村庄、城郭星罗棋布,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与天际线模糊交界的地方。南方,则是他来时的方向,是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的官渡战场,是奔腾不息的黄河,是更遥远的、他起家的关中。一种掌控万里江山、俯瞰天下英雄的豪情,如同酝酿已久的火山,在他胸中激荡、澎湃,几乎要喷薄而出。这不再是偏安一隅的满足,而是真正具备了问鼎天下实力的霸主视野。
"啧啧,真乃帝王之资也!龙蟠虎踞,气象万千!" 郭嘉难得地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发出一声由衷的、带着几分震撼的感慨。他裹了裹身上略显单薄的皮裘,搓了搓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随即,那标志性的惫懒笑容又回到脸上,他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旁边如同老僧入定般的贾诩,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道:"文和先生,你说咱们主公往这儿一站,这气势,这派头,像不像……呃,史书上记载的那位,‘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的……那谁?" 他没敢明说那个僭越的称谓,但那挤眉弄眼的样子和暗示性的语气,任谁都明白他指的是那位"千古一帝"。
贾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丝毫没有接这个危险话茬的意思,而是将目光转向刘湛,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低沉,如同深潭之水:"明公,河北虽下,然得地易,得心难。袁谭、袁尚虽束手就擒,然其名分犹在,其心未可知;河北各地豪强,盘根错节,坞堡林立,未必真心归附;袁氏旧部,散落四方,或藏于山林,或匿于民间,其怨望之心,不可不防。治理整合之难,恐更甚于沙场攻取。"
荀衍也上前一步,他风尘仆仆,脸上带着连日处理政务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有神,拱手道:"文和先生所言,实乃老成谋国、一针见血。当务之急,是尽快稳定秩序,恢复民生。当选派得力干员,接管各州郡政务,清点户口,核查田亩,废除袁绍时期的一些苛捐杂税。连年战乱,加之袁绍为支撑官渡之战横征暴敛,河北民生凋敝,百姓困苦,急需与民休息,恢复生产,方是长久安定之本。"
刘湛点了点头,寒风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他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但眼神愈发深邃坚定:"我知道。打天下难,需要将士用命,谋臣运筹;治天下更难,需要宵旰图治,选贤任能,泽被苍生。文若,"他转向荀衍,"此事便由你总揽,会同尚书台诸公,尽快拟定一份官员选派名单,尤其是冀州、青州、并州等地的刺史、太守等封疆大吏,务求德才兼备,既有才干魄力,又能体恤民情,善于安抚地方者。对于那些主动归降的袁氏旧臣,只要确有实学,无大奸大恶之行,亦可量才录用,给予出路,以安河北士人之心,尽快恢复行政运转。"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至于袁谭、袁尚……暂且分开圈禁起来,给予衣食无缺的优待,以示我等宽大,并非赶尽杀绝之辈。但其麾下那些冥顽不灵、只会搬弄是非、煽动内斗的核心谋士,如郭图之流,"他眼中寒光一闪,"需严密搜捕,一旦擒获,严加惩处,明正典刑!以此警示世人,顺生逆亡!"
正商议间,一名亲兵统领快步登上城楼,在刘湛身后数步远处站定,抱拳躬身,声音洪亮:"禀大将军!曹操派来了使者,已至城外驿馆!声称奉曹兖州之命,特来恭贺大将军平定河北,扫清逆氛!并……" 亲兵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并呈上曹兖州亲笔书信,欲与大将军‘商议战后诸多事宜,及我兖州军于官渡之战中‘协防’之功’。"
刘湛与身旁的郭嘉、贾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都勾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该来的,总会来。这头一直在旁边逡巡窥伺的饿狼,终于按捺不住,要来分一杯羹了。
"来的倒是时候。"刘湛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让使者先去驿馆好生休息,以礼相待,不可怠慢。" 他吩咐完亲兵,随即侧头对郭嘉说,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奉孝,听见没?曹孟德这是惦记着他的‘辛苦费’,上门讨债来了。你说,咱们该给他点什么‘甜头’,才能既堵住他的嘴,又不至于让他吃得太饱,反过来噎着我们?"
郭嘉眼中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狡黠光芒,他搓着手,嘿嘿笑了起来,那样子活像个正在算计别人的市侩商人:"主公,曹阿瞒这次嘛,虽说动机不纯,首鼠两端,但毕竟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毅然’出手,捅了文丑那倒霉蛋一刀,还‘不辞辛劳’地帮着咱们‘维持’了一下战场边缘的‘秩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咱们要是太小气了,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主公赏罚不明?"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吊足了胃口,才慢悠悠地说:"依我看啊,就把……呃,就把那个原来属于袁谭势力范围、但又紧贴着兖州边境的……东郡那么几个县?或者,把那个谁谁谁之前占着的、离他兖州挺近的那个济阴郡划给他一小块?反正都是刚拿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地盘。再嘛……" 他眨眨眼,"给他加点虚衔,比如什么‘使持节、督青徐兖三州诸军事’之类的空头名号,听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屁用没有,青州徐州现在乱成一锅粥,让他挂着这名头去跟那边的残余势力死磕好了!咱们呢,正好乐得清静,腾出手来,安安稳稳地消化河北这块大肥肉!您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贾诩微微颔首,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话语却表示支持:"奉孝此议,颇合时宜。可示之以恩,彰显明公宽厚;亦可驱之以劳,令其无暇他顾。可谓一举两得。"
刘湛闻言,不禁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城楼上回荡,充满了掌控局面的自信与快意:"好!好一个‘示之以恩,驱之以劳’!就依奉孝此计!不过嘛……" 他收住笑声,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具体割让哪几个县,给多大的虚衔,这其中的分寸和‘度’,还有劳奉孝你和文和先生,去跟曹操那位能言善辩的使者,好好‘磋商’、‘讨价还价’一番了!务必既要让他觉得‘满意’,又不能让他真占了太大的便宜!"
"嘉,领命!" 郭嘉笑嘻嘻地拱手,一副跃跃欲试、准备去戏耍对手的模样。
刘湛再次转身,面向城外广阔的原野。站在邺城这高大的城楼上,俯瞰着这片刚刚纳入版图的辽阔土地。
寒风依旧凛冽,掠过城头,吹动他玄色的披风,如同战旗般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