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河北望风降 (第1/2页)
洹水呜咽着向东流去,仿佛在为一个时代的终结奏响哀歌。那场仓促得近乎狼狈的收殂,如同一幅潦草的画卷,将袁绍最后的尊严永远定格在深秋的河畔。当那具用普通松木打造、略显寒酸的棺椁,在一小队沉默如铁的刘湛军士卒护送下,沿着泥泞的官道缓缓北行时,车轮碾过落叶发出的"嘎吱"声,仿佛碾在所有河北人心头。棺椁里躺着的,不仅是曾经叱咤风云的河北之主,更是一个时代的残影。这个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以远超快马的速度,迅速扩散到河北的每一个角落。
深秋的河北平原,仿佛一位历经磨难的老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几乎要触及远处光秃秃的山脊。广袤的田野上,去年袁绍大军调动时留下的车辙印记尚未被新草完全覆盖,如今又添上了新的伤痕。官道两旁,随处可见被遗弃的破旧营寨和烧焦的粮车骨架,几只野狗正在废墟间翻找着可食之物,见到行人便警惕地竖起耳朵。村庄大多残破不堪,土坯墙上布满了箭孔和火烧的痕迹,偶尔有面黄肌瘦的孩童从半掩的木门后探出脑袋,那双过于早熟的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惶恐和麻木。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尘土、枯草、牲畜粪便,还有若有若无的、从南方飘来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更为浓重的、名为"变天"的惶惑不安。
刘湛的主力大军并未因官渡大捷而冒进。这支刚刚经历血战的军队,如同一头饱餐后的雄狮,需要时间舔舐伤口,消化战果。在进行了为期十日的休整、补充兵员、更换装备后,才以徐晃、张辽为前锋,于禁、高顺为中军,文聘、甘宁等策应,分成三路,如同决堤后舒缓却不可阻挡的洪流,向着河北的腹地稳步推进。军队行进时,铠甲碰撞发出整齐的"铿锵"声,脚步声沉闷如雷,那种森严的纪律性和压抑的杀气,让沿途窥视的人们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邺城——这座袁绍倾注心血经营多年的巢穴,此刻已变成了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袁绍的死讯和灵柩尚未正式抵达,但溃兵带来的混乱消息和那漫天飞舞、措辞或严厉或怀柔的檄文,已经将恐慌的种子深植人心。城内的物价一日三涨,米铺前挤满了抢购的人群,谣言如同瘟疫般传播,有人说刘湛要屠城,有人说曹军即将从东面杀来,更有传言说城内的某位大将已经暗中投诚。
巍峨的州牧府内,昔日袁绍议事的光明殿,此刻被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笼罩。巨大的桐油灯盏虽然点亮,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角落的绝望。袁谭作为长子,一身粗糙的缟素孝服,面色阴沉地坐在原本属于袁绍主位右下首的位置,他的支持者辛评、郭图等人如同护主的猎犬,紧立其侧,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对面。而另一边,袁尚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姬妾低泣环绕下,更是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闪烁不定,时不时用袖口擦拭着根本没有泪水的眼角。审配、逢纪等谋士则围在他身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低声而急促地商议着,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大哥!"袁谭猛地一拍面前雕刻着蟠螭纹路的紫檀木案几,震得上面的茶杯跳了起来,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他双目赤红,瞪着袁尚,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如今父亲新丧,尸骨未寒!刘湛大军压境,兵锋直指邺城!当务之急是摒弃前嫌,整军备武,固守待援,以图后计!你……你却只顾着争这虚名主位,纠缠由谁主持丧仪,难道要等刘湛小儿打进城来,把我们都绑了去长安邀功吗?!" 他年长些,经历过一些战事,深知邺城城防坚固,粮草尚可支撑,内心更倾向于抵抗。
袁尚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捏着的丝帕都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反驳起来,声音带着几分哭腔,更添几分恼羞成怒:"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父亲在时,最是疼我!这袁氏基业,这河北之主的位置,自然该由我继承!你……你休想僭越!况且……况且那刘湛势大,官渡数十万精锐尚不能敌,父亲……父亲都……" 他提到袁绍,声音哽咽了一下,但更多是表演,"我们如今兵微将寡,困守这孤城,岂非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审别驾,逢治中,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慌乱地转向审配和逢纪,寻求支持,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审配面色凝重如铁,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何尝不知袁尚怯懦,袁谭急躁,都不是理想的继承人。但他更清楚邺城内的真实情况:兵力不足,军心涣散,将领各怀异志,粮草虽丰,但能支撑多久?更重要的是,二子相争,内耗不止,如何能抵御挟大胜之威、士气如虹的刘湛大军?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沉重,仿佛耗尽了老人毕生的心力。他转向袁谭,声音干涩而沙哑:"大公子,非是配长他人志气。实在是……形势比人强啊。刘湛的檄文已言明,若降,可保袁氏血脉,全主公身后哀荣,使主公不致泉下蒙尘。若战……" 他顿了顿,痛苦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则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袁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届时,我等皆成阶下之囚,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主公?况且……" 他侧耳倾听,大殿外隐约传来士兵嘈杂的喧哗和兵器无意碰撞的声音,"军心……军心已不可用啊。"
"哼!" 一旁的郭图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插话,他三角眼斜睨着审配,语气尖酸刻薄:"审别驾此言,莫不是未战先怯,欲献城投降,以图自家富贵,将二位公子和主公的基业,当作晋身之阶吧?"
"郭公则!你……你血口喷人!" 审配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须不住颤动,手指着郭图,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逢纪连忙上前扶住他,同时对郭图怒目而视。
正当殿内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上演全武行之时,一名盔歪甲斜、满脸烟尘的军校,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甚至顾不上行礼,直接扑倒在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走音:"报——!二位公子,各位大人!不……不好了!城内……城内多处发生兵变!东门、北门的守将王门、蒋奇他们……他们带着部下打开了城门,说是……说是要弃暗投明,迎接王师!城西大营也……也空了!张郃、高览将军留下的部众,听说主将下落不明,也……也一哄而散了!现在街上全乱了!"
"什么?!" 袁谭、袁尚如同被雷击中,同时从座位上猛地站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袁谭身体晃了晃,勉强扶住案几才没有倒下,而袁尚则直接腿一软,瘫坐回椅子上,双目失神,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最后的依仗,他们以为还能凭借的军队,竟然在未接一仗的情况下,自行土崩瓦解!连张郃、高览这等河北名将的部众都溃散了,这城,还怎么守?
仿佛是为了给这绝望的一幕加上最后的注脚,城外远处,突然传来了低沉而雄浑、如同巨龙苏醒般的牛角号声!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滚滚而来、震得人心发慌的战鼓声!"咚!咚!咚!" 一声声,仿佛敲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刘湛的前锋大军,已然兵临城下!
城头上,那些残存的、本就士气低落的守军,扶着冰冷的垛口,望着城外那军容鼎盛、杀气冲霄的黑色军团。阳光照在如林的刀枪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猎猎飘扬的"刘"字大旗和"徐""张"等将旗,如同死神的符咒。再想想乌巢那映红半边天的大火,官渡那尸山血海的惨状,以及城内如今混乱的局势和将领的背叛……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抵抗意志,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不知是哪个角落,先响起了一声兵器落在青石地面上的清脆"当啷"声,这声音如同一个信号,迅速蔓延开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如同骤雨敲打荷叶,城头上响起一片密集的兵器落地声,间或夹杂着守军士卒如释重负又带着恐惧的叹息。
邺城那厚重无比、曾经阻挡过无数敌人的包铁城门,在没有任何外力撞击的情况下,从内部被缓缓地、带着刺耳的"嘎吱"摩擦声,推开了。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瞬间涌入幽暗的城门洞,照亮了里面一张张茫然无措的脸。
当徐晃、张辽率领着最为精锐的甲士,排着严整的队列,迈着沉稳的步伐,兵不血刃地踏入这座河北第一雄城时,看到的是一片诡异而复杂的景象。主干道两旁,店铺门窗紧闭,死寂无声,仿佛一座空城。但那些紧闭的门窗缝隙后,无数双惊恐、好奇、茫然的眼睛,正密切注视着这支入城的"王师"。而在通往州牧府的主要街道上,则是一片狼藉,散落着丢弃的行李、破碎的瓦罐,甚至还有跑掉的鞋子,显示着不久前这里的混乱。州牧府前那宽阔的广场上,以审配、逢纪为首,袁谭、袁尚被迫换上了象征罪臣的素色布衣,率领着邺城残余的、面色灰败的文武官员,黑压压地跪伏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在他们面前,摆放着紫檀木托盘,里面盛放着象征河北最高权柄的州牧印绶、兵符以及厚重的户籍、田亩图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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