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欢乐颂 (第2/2页)
辉煌的乐章落下,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如同潮水一般席卷了波茨坦广场。
权至龙身边的老人和年轻人热情地与他拥抱握手,揽着他的肩膀对他露出亲切友好的微笑。
明明是素未相识的陌生人,却在同唱一曲以后,真的成了如歌词所唱的兄弟一般,被深深的纽带连接。
这样美好的认知让他暖意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胸腔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澎湃填满。
真是一部伟大至极的作品啊。
权至龙深深的注视着李艺率与乐团成员们拥抱贴面,又轻笑着想起了李艺率之前劝他加入合唱时被他以不会德语为由而拒绝——
果然和艺率说得一样,德语只要认识字母就可以读出来呢。
他这么想到,又再次回味起心里这份几乎让他眼眶发热的深沉触动。
*
与摄影团队交接完毕后,李艺率拉着权至龙就近找了个地方用餐,从餐厅里出来时日色已经摇摇欲坠。
完成她的实践作业,她终于有心思带着权至龙好好逛逛柏林这座城市。因此他们拦了一辆出租车驶向东边画廊,准备慢悠悠地散步回酒店——是的,出于某些她不愿提及的原因,这段时间他们一直住在酒店。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渐变的橘粉,云絮被勾勒出毛茸茸的金边。
秋日的柏林,空气浸着清冽的凉意,步道梧桐与椴树的叶子已染上深浅不一的黄。
他们沿着施普雷河畔慢慢闲逛,脚下踩着沙沙作响的落叶,不时驻足欣赏身边绘满涂鸦的柏林墙遗址。
“艺率呀,谢谢你。”
权至龙冷不丁地看向她的眼睛开口,声音很有些郑重。
河水缓缓流淌,倒映着天色与对岸的灯火。她的瞳孔映着观光游船推开的细碎水波,有一种说不出的柔软:
“谢什么?”
“很多很多……”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被晚风轻拂的发梢,抿着唇终于将藏在心底见不到光的角落翻出来晒了晒,“这段时间对我的打击真的很大……其实我直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那些恶毒的声音,”
他这么说着,又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心里那块坚冰被狠狠撞碎时的悸动,笨拙地组织着语言:“但这一切好像又不那么重要了。”
这实在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情,可李艺率却只是挑挑眉,神色了然地冲他笑了笑。
他们又这样沉默地走了一会,李艺率的声音忽然被掠过湖面的晚风夹带,落在他的耳边:
“其实没有我你也照样能走出来。”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在了风声里:“小权,其实你身上有一个让我一直很羡慕的闪光点呢。”
闪光点?
闻言,权至龙下意识扯动嘴角露出有些开心的表情:“是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在出生时就坐上了游轮去往对岸。”她歪着头组织语言,继而又道,“而你是那种,就算没有船也能只靠一块木板挣扎着游到对岸去的人。”
权至龙:“…………”
是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看上去是一副好脾气的受气包模样,但他骨子里的骄傲从不会比别人少。因此才会十几年来一直这样执拗地坚持走下去,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跨过漫长的等待和质疑,咬着牙一步一步爬到了今天这样光芒万丈的漩涡中心。
这其实是一种很好的夸奖,但权至龙却表情复杂不太领情:“没有游轮游艇也就算了,你起码给我一艘小独木舟啊!”
他看似是在抱怨,实则眼角却已经沁出笑意:“那你呢?你是哪一种?”
感觉游轮这个待遇已经配不上她出生的顶级配置了,这家伙搞不好是坐的是航母啊!
晚风掀起细碎波光,无数碎银眨着眼倒映在李艺率弯成月牙形状的那汪深湖里。
她沉默了很久,才像是玩笑一般地轻笑出声:“搞不好我是跳船的那种。”
权至龙:“……说这些未免也太不吉利了吧!”
可她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是很脆弱的,”
在这样温柔迷人的暮色里,她望着渐暗的湖岸,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发出了让权至龙倍感惊惧的声音:“说不定在明天我就有可能突然死去,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权至龙:“…………”
他的心猛地一沉,温柔的湖水格外残忍地瞬间漫过了胸口,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可李艺率仍无知无觉一般,冲他狡黠地眨眨眼:“别这样一副表情嘛,我开玩笑的~”
她穿着一件剪裁修身的米白色衬衣,晚风徐徐浮动松开的领子,突削的锁骨像两枚细小的纽扣,钉住伶仃的白皙皮囊。
白色的衣服,白色的人,明明笑得灿烂,却像一汪捞不起来的白色月亮,又冷又朦胧。
湖面的碎银忽然晃成一片模糊光影。
权至龙看向她,喉咙发紧,终于咬着牙挤出声音:“这一点都不好笑。”
*
什么开玩笑……开什么玩笑!
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怎么能对他说出这种残忍的玩笑!
她明明就知道……
权至龙的掌心沁出冷汗,指尖微微发颤,牙关也打着颤,整个人像是被一根穿透脊髓的长钉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是为了拒绝他的喜欢才故意说这些话的吗?
可她明明就知道…………
心脏像是被一把钝刀反复刻磨,每一寸呼吸都牵扯着裂痕。
他在原地怔了许久,直到李艺率回头疑惑地看向他时,他才低着头将针织帽往下一拉,遮住湿润的眼睛,声音暗哑:“道歉。”
李艺率:“?”
权至龙:“李艺率,向我道歉。”
只有在他气急败坏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直呼她大名的情况。
李艺率愣了一下,随即从他有些哽咽的声音里察觉出了不妙。
李艺率:“……对不起?”
她看着权至龙低垂的眉眼和他此时格外脆弱的神情,下意识地道歉,继而又发出欲言又止的疑惑:“可是要为哪件事道歉啊?”
“你明明就知道的!”
像是被她戳中了痛处,权至龙猛地抬起头来,整张脸湿漉漉的,眼里尽是受伤的神色,哆嗦着嘴唇咬牙道:
“你明明就知道我喜欢你!你也知道哪怕你不回应我的喜欢,我也会像现在这样一直爱你!你怎么可以为了拒绝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些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责备,鼻尖湿哒哒地拧着,呼吸凝成一条颤抖的、行将崩溃的折线。
在那滚烫的眼泪浸湿他皮肤的瞬间,几乎是像烧得滚烫的火星一般烙进了李艺率的血肉里。
她怔在原地。
渐暗的夜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冰,湖风割过脸颊也浑然不觉,只是任由他的眼泪一点一点,一圈一圈地纠缠在了自己身上,连接起仿佛骨血相连的纽带——连带着她的眼睛也湿润了起来。
这还是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
“对不起,我真的只是在开玩笑,”她注视着权至龙脸上斑驳的狼狈,整颗心像是被浸泡在酸水里,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极软:“抱一下好不好?”
“你根本就不是发自内心想要拥抱我,”
见到她伸手的动作,权至龙凑上前两步,任由她的双手穿过肋下,又将落在她肩背的手臂微微收紧,整张脸也契合地埋进她的肩窝。明明是航船靠岸一样安心到忍不住发出喟叹,偏偏嘴里还控诉着她:
“是觉得我可怜才勉强这样做的,对吧?”
“怎么可能?!”
她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身体被他的双手箍着,只能胡乱歪着头躲避,嘴里发出嫌弃的怪叫:“你的眼泪不许蹭到我身上!”
偏要。
权至龙故意凑过去贴着她。
温热的嘴唇落在下巴的位置,微微蹭到了无辜的嘴角,火烧一样的烫。
直到她的脸上也被蹭上了冰凉的痕迹,才像是终于满意一般恶狠狠地开口道:“一点都不好笑!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李艺率,你听到没有!”
明明是近乎凶狠的语气,听起来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再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招架。
良久,她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安抚地拍着他的颈后,而后听见他闷闷的声音拂过耳畔。
“可以抱久一点吗?”
“嗯。”
“以后还可以抱吗?”
“嗯。”
“可以不要再躲避我的亲近吗?”
“……嗯。”
“可以和我交往吗?”
“…………”
这家伙该不会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她绕进去吧?!
然而权至龙还是不依不饶,在她耳边发出无赖的声音:“说话啊李艺率!”
李艺率:“…………”
她试图从他的怀抱中抽离,却被他像软体动物一样黏上。沉默良久,冷不丁地问道:“如果我现在答应和你交往,你肯定会觉得我是在可怜你、或者因为无法拒绝好朋友的请求才勉强同意的吧……这样你还会觉得开心吗?”
权至龙:“会啊。”
李艺率:“………………”
你倒是再好好考虑一下啊!
大概是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松动,权至龙猛地抬起脸,手上还保持着箍着她的姿态,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所以说……你同意吗?”
明明他脸上还挂着残存的泪痕,狼狈得要死,可偏偏眼角眉梢都舒展了开来,带着近乎偏执的笃定。
李艺率盯着那双眼睛缓慢呼吸,强迫自己飘飘然的灵魂不要随他而去。脑海中过去与现实交织,遇见和分别,笑闹和沉默,陪伴和等待……一张张呈现。
直到回忆戛然而止,李艺率才后知后觉——全世界都在发出快乐的响声,而她也迫切地想说些什么。
可她的耳边万籁寂寂,晚风并河水的流动一同从耳朵里涌入,将她填满,言语也被迫浸湿,无力地漂浮在汇入心脏的血液里。
这个时候我想和他说些什么呢?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一言不发地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冰凉的指腹擦过他湿润的睫毛。
咬着舌尖,她将将让险些冲破理智的情绪被咽了回去。过了很久,终于沙哑着声音道:
“再给我一点时间整理好吗?”
大概是害怕再度看见那双湿润的眼睛,她近乎是急迫地补充:“只需要再一点点时间。”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权至龙盯着她颤动的睫毛,喉结滚动嗯了一声,又将脸重新埋回属于他的容器里。
*
这之后他们都没有再开口,只是沉默地散步走回酒店。
他们预订的套房距离施普雷河并不算远。
权至龙走在外侧,肩膀始终与她平行。
夜色渐深,街道两旁的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倒影。
“艺率啊。”
在回到酒店以前,他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那双刚刚还盛满泪水的眼睛,此刻在路灯下显得异常清亮,所有的狼狈和脆弱都被妥帖地收敛起来,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郑重。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分量。
李艺率抬眼望去,心里隐约预感到了什么,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权至龙此时满心想的都是曾经她笃定地说起,她是个很好的人,所以理应被认真对待,被坚定地表达爱慕和渴望,被珍重地捧在手心……因此他深吸一口气,清晰地穿越周遭细微的夜籁:
“我喜欢你。”
他看着她,目光专注。
仿佛周遭流淌的河水、掠过的晚风、以及这座城市遥远的呼吸都已隐去,只剩那汪暖棕色的深湖是他唯一确信的真实。
这句话他实在藏了太久,此刻鼓足勇气开口,才像是终于要将背负许久的秘密交付出来:
“是想要拥抱、亲吻……想要拥有你,独占你的那种喜欢。”
权至龙顿了顿,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轮廓连同身后的夜色一同刻进灵魂深处,又一字一句在她心上荡开涟漪。
“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在开玩笑,”
他说得极其缓慢,极其认真,以一种用尽全身力气一样的口吻,简直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那样虔诚:
“这是我经过漫长的时间,反复确认过以后,毋庸置疑的心意。”
咚咚。
咚咚咚——
她听见心跳在胸腔上砸出一阵裂响。
可权至龙却丝毫没有在意李艺率的沉默。
他的唇角勾勒出温和的笑纹,就这样一眼不错地直视她的眼睛,看着路灯在她深邃的瞳仁里落下细碎的光点,仿佛凝视着某种命运的馈赠那样珍重,带着些破釜沉舟的决心:
“就算你因此逃避,就算你不愿意回应,我也不会就这样放手,终止这份心意。你是知道的吧?”
你逃不掉了。
你是知道的吧?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擂鼓般的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耳膜,几乎要盖过远处河水的流淌和晚风的低吟。
血液奔涌着冲上脸颊,又迅速退却,留下微微发麻的眩晕感。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连呼吸都被他目光钉住。
嗯,我知道。
她在心里悄悄这样想到。
真奇怪。
明明酒店近在眼前,门廊前温暖的灯光勾勒出一团模糊的光晕,像一颗落在夜色里的柔软琥珀。
可李艺率却只觉得自己坐在了峭壁边缘,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粉身碎骨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