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场倒春寒 (第2/2页)
工作队队长佐向东,仅仅是一名农工部的干事,但在工作队里并不以官衔相称,而是直接称呼老佐。佐向东抓全面,将成员分成四个组,两三个人负责一个生产小队。进驻长青大队一周以后,经报请驻扎在红原公社的工作分团同意,召开长青大队社员大会。
关连群书记亲自参加动员大会,会前特意去孟家看望了小脚干娘。对于他的到来,小脚婆颇感意外,她捋了捋耳边几缕银白的散发,连连问:“你咋来了呢?你挺好吧?家里都好吧?”关联群拉着孟干娘的手,忙说:“好,好,都好。就是趁着方便来看看干娘,你身体还挺好吧?”小脚婆说:“身子还将就,就是走不动道了。”一阵嘘寒问暖,关连群嘱咐干娘保重身体,提起那年挨饿干娘给菜团子和两个鸡蛋,又是一阵言谢。小脚婆说:“柱子,不用总来看我,我知道你忙,别耽误了工作。”关连群笑了,宽慰道:“干娘,我来长青大队也是工作,你放心,不影响啥。”唠了一会儿嗑,方才起身告辞:“我得去大队参加社员大会,等有工夫再来看你。这一阵子,可能会来的勤呢……”小脚婆脸上绽开笑纹:“哦,那好,那感情好。”
当大小队的干部和社员基本到齐时,三喜子、索老歪引导关连群、佐向东走上了**台。往台下一看,黑压压一片,场内座无虚席,连过道也挤满了人。三喜子主持社员大会,他板住面孔,猛劲咳嗽几声,用双手往下压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不一会乱哄哄的会场肃静下来。佐向东在会上宣讲了工作方案,阐明了时间安排以及工作方法态度等问题,宣读了工作队进驻生产小队分组名单。关联群讲话时要求广大社员放下思想包袱,积极主动支持工作组的各项工作;要求大小队干部要端正思想认识,积极主动查找问题,改正错误,从上到下讲问题,自下而上提意见,互批互评,自觉退赔;要求工作组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学习同劳动,遵守各项纪律规定,恳请大家监督。然后,三喜子代表长青大队支部表了态。当人们反复听到什么斗争、整什么当权派等言辞时,都感觉这场运动来头不小。
社员大会召开后,工作队各小组队员们天不亮就帮着驻地老乡家扫院子、挑水。白天经常到生产队刨大粪、送大粪,或到生产队马号干点儿零活,尽管无人监督,也都自觉坚持着,没有极特殊情况谁也不请假。他们主动接触贫下中农,私下里继续深扎根搞串联,发现和培养积极分子,发动群众开展揭发斗争。
吃过下晌饭天还未黑,艾育梅刚收拾完炕桌子,姚老美就来串门儿,在炕边坐下,和坐在炕头的黄士魁唠嗑:“魁子,这次来工作组,大小队干部都属于清查对象。他们刚来就找过我了,让我揭发大小队干部多吃多占问题。我心里告诫自己,一定得把住口舌,不能有的也说没的也说,让人拿去当了口实就不好了,所以一涉及大小队干部问题我是闭口不谈,或往别的方面扯。但我感觉到他们来者不善,你也得做好思想准备呀!”听到这儿,黄士魁笑了:“谢谢姚叔提醒。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当生产队长时间不长,基本没啥私心,脚底下利利索索,不怕摔跟头。他们愿意咋清咋清,愿意咋查咋查。”姚老美说:“可别大意,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万一谁故意整事儿往你身上栽赃也很麻烦。”黄士魁说:“当队长一年操心费力的,我还真就不愿意干呢,也不图意那点补助。”艾育梅插话:“老姚叔是一片好心,给你提醒你就应该多注意些,没啥问题不更好嘛。在你眼里那一年补助的一千两百个工分虽然不算啥,但总比撇家舍业到外边出苦力强!出门在外不易,还是在家里自在。”
这时候,有个人影从窗外闪过,随后风门吱呀呀一阵响。
艾育梅正猜测来者是谁,那人已经拉开里屋门进来了,细看不禁一愣,竟忘了下地相迎。
“老同学,是我呀,我是齐二克啊!”来人笑呵呵自我介绍。“哟,齐兢,你咋来了?”艾育梅腆着怀下地迎接,向黄士魁介绍道:“呃,他是我在三姓师范同班同学。”姚老美说:“我跟这位二克同志见过面了。”
艾育梅对工作组进村也有所耳闻,开社员大会的一些事情也听黄士魁提起过,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自家见到老同学。她解释说:“不知道后院住的有你,不然会主动看看老同学。”
姚老美替主人把齐二克让到了炕头,艾育梅向齐二克介绍了丈夫,到碗架子里取了三个碗放炕上,到条琴扳上把暖壶提来往碗里沏热水。正倒水时,头脑中忽然出现了当年在校园在树林与齐二克约会的情景来,小育花提醒:“姐,好了好了,冒漾了!”寻了抹布把刚漾到炕上的水擦了,艾育梅摸着显怀的斜襟红底黄花棉袄,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水温得乎儿的,喝点儿。”齐二克说:“说来也巧,我被抽调下乡,怎么也没想到分在了你们大队上。”艾育梅随声附和:“是够巧的,不然咱哪有机会见面呢!”
于是老同学闲谈起来,相互了解毕业后的经历。齐二克说他毕业后分在县一小当班主任,前不久抽调到了县教育局办公室。艾育梅说自己回村小学当教师,临时抽调到公社食堂工作。接着就回想在三姓师范那三年的生活,又说起成立文学社的事儿,唠得很热火。
齐二克说:“你很有文学天赋,尤其是诗歌写的好。我记得成立文学社时,是你给起的名呢!”艾育梅也想起了那段往事:“当时,大家问为什么取这个名,我说蒲公英是咱黑土地最普通但最顽强的花草,它是迎寒而生,向阳而长,那种子无论飞到哪儿,土壤无论多贫瘠,都能扎下根。”齐二克微微点着头:“是啊,那是不甘平凡的蒲公英!我们都应该有蒲公英精神。我读过你的《乡谣》系列,很有生活,还坚持写吗?”
艾育梅苦笑一声说:“嗨,我那点文学棱角都快让这现实生活给磨没了,只是偶尔还弄几首消磨时间。”坐到炕梢,看了一眼黄士魁,又说,“他不支持我,取笑我点灯熬油、瞎写乱画。”黄士魁笑笑:“庄稼人嘛,就得务正业。”齐二克也笑了,纠正说:“应该说种庄稼和写文章都是正业,农民耕耘土地,收获五谷杂粮;文人耕耘心田,收获精神食粮。人难得有追求,心里有梦想就应该坚持下去。”
听两个老同学谈论了一会儿文学,姚老美说:“二克同志,我猜想你是扎根串连来的。不是我当着魁子面说好话,也不是向着队长,实话实说,魁子真有魄儿,说话压茬,办事开拃,一上任工作就打开了局面,遇到啥问题都不带放杵的,我对魁子抓生产的本领是服伏在地的!他在长青二队生产管理一年多就大变样了,去年年终决算我们队一个劳动日合一块二毛,其中种地勾一块,副业合两毛,在四个小队里拔尖抱头了,让其它队的社员很是羡慕。在四个生产队长中,魁子是最年轻的,但也是头脑最灵活的。在管理方面他有自己的套路,小队各岗位各环节都支应得周全,会照顾大家情绪,社员都宾服;在生产经营方面他很有头脑,生产上的大小事情都能盘算好,特别是会抓副业,一入冬闲就组织车队到城里揽活拉脚,给小队创收。我们二小队的社员都庆幸贪上个好队长啊!现在看,三喜子慧眼识珠,敢启用魁子这样的年轻人是非常正确的。你们让反映大小队干部的问题,我实在找不出魁子有啥问题。”
“千万不要影响人家正常工作。”黄士魁摆出一副不怕查的架势,“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咱脚根儿利利索索的,怕啥?我要没问题,能和人家好好当朋友处;我若是有问题,得让人家划清界限。”齐二克说:“我这个人敬重正派的干部,也讲究实际。工作肯定是按上级要求推进,但在把握分寸的时候,会给好干部一些必要的保护。”姚老美说:“你刚找我谈话的时候,我还有些抵触,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你人可交。”黄士魁和齐二克越唠越投缘。直到眼罩黑时,齐二克才告辞,见黄士魁和姚老美要出门相送,忙说:“你们留步,让我同学送我就行啦!”
艾育梅腆着肚子把老同学送到东山墙胡同,齐二克说:“看你这重身子,快坐月子了?”艾育梅说:“嗯,这几天就能猫下。”齐二克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咱毕业那年,我回去把亲事退了,还给你写过一封信,你咋没给我回信呢?”艾育梅有几分惊诧:“你真来过信?我根本就没收到哇!”齐二克寻思着信失踪的种种可能,自言自语:“难道说邮丢了,送差了,或许是让别人拆扔了?”
艾育梅也暗自划魂,如果他真写信了,也不可能收不到哇!能不能是他退婚不成,没啥作说了?他能主动提起这个话茬,说明他是真写信了,那信咋会收不到呢!咳,琢磨这个干啥,写没写又能咋地,反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何必较那个真呢!想到这儿,叹口气:“我一直等了一个多月,后来我彻底失望了,就成了家。大概是天意如此,咱没那个缘分哪!”
齐二克的身影融进了夜色之中,艾育梅又怅然若失地望了片刻。
当她转身要回屋时,在房墙角和艾淑君打了个照面。
“那人是你师范同学吧?”
“姑你听我们说话了?”
“听到了,我出来解手,听见你和一个男人说话,我就隐在了墙角。”
“我俩没什么的。”
“甭解释,我都听明白了。姑就是提醒你,你是成家的人了,都大肚咧歇了,可一定要把住自己,千万别勾起啥想法,咱经不起折腾啊!”
听了这一番苦口婆心的规劝,艾育梅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