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老Q (第2/2页)
“是否因为我不是卡拉扬、小泽征尔什么的?”
“我向来不会对人酸文假醋的,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可那大山猫似的眼睛使我不敢造次,我甚至想到了讨还票钱那最后一招儿。”
“‘喂!开导开导吧。’我终于忍不住举了举手里的节目单。”
“正好是一个谐谑曲乐章。那大山猫似的眼睛又盯了我几秒钟,盯得我直难堪,我真想用嘴皮子遮上它。”
“半场过去了,德彪西的一个曲目快完了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来:‘听!这是要抓住什么的感觉。’口气冷冰冰地像我握着的铁扶手。”
“那根起作用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了,我不用直勾勾地看着她了,最后一招儿也可以弃置不用。可是和她谈话困难,我象敲着一块雄石的各个侧面,看看哪一面能迸发出些火花儿。我敲得精疲力竭,可发现的还是nothing。”
“不过以后发生的一切都证实了我当时进取精神十分可佳。”
“音乐会结束了。不时有人和她打招呼,好像她认识全世界所有的红男绿女,不过招呼打过了她也没忘记回头找我。”
“‘我也往那个方向走。’我大概是迷失方向了,那个方向对我来说正好南辕北辙.”
“一路上她偶尔笑笑,不过总是沉默,这非常吻合我今天产生的那种要命的要向别人倾诉孤独的欲望。”
“.”
读下来,王小波能清晰的感受到,“我”和“老Q”的爱情带着荒诞的味道,这俩人其实并不合适。
“.我喜欢我的工作,也就是说我喜欢在我谋生的那家饭店里紧紧张张地干活儿,我愿意让那帮来自世界各地的男男女女们吩咐我干这干那。”
“由此我感觉到这世界还有点儿需要我,人们也还有点儿需要我,由此我感觉到自己或许还有点儿价值。”
“同时我把自己交给别人觉得真是轻松,我不必想我该干什么,我不必决定什么。”
“每周一天的休息对我来说会比工作还沉重,每当这一天到来之前,在下班的路上我都会作出种种设想:比如我将趴在阳台上数数马路上一小时能有多少辆车,都有哪几种;或者走到楼下,数数这栋楼房究竟有多少扇窗户,其中有多少是关闭着的什么的”
“不过每每都被老Q那高亢的进取精神破坏。”
“她把我扔在她家里而独自前往,这倒也没什么,重要的是破坏了我的兴致,我怎么能象她要求那样刻苦攻读什么,我怎么能象她那样抱着德彪西、威尔弟什么的?
”
老Q明显和“我”这个“多余人”不是一路人。
如果说“我”不是进取,那“老Q”就充满了高亢的进取精神:
“老Q曾对我讲过她把人分成四类——”
“聪明的好人,聪明的坏人。”
“愚蠢的好人,愚蠢的坏人。”
“你就是没有坚实的臂膀让女人来靠上疲倦的头。”有一天老Q曾用这句诗来和我开玩笑。
“我倒是希望能在一个女人的温存里休息上他一辈子。我除了头不疲倦,哪都不行了。”
“女人更疲倦。”老Q也许说对了,不过我不愿承认,她大概看出了我的心理活动,不知为什么归结到这样一句话:“你是聪明的坏人。””
“.”
‘我们每人说出一种表情,只限于笑的,作个游戏’。
她提议。
‘好!我先说吧,’我赶快答应了。
‘大笑。’
‘冷笑。’
‘坏笑。’
‘窃笑。’
‘讪笑。’
‘微笑。’
‘假笑。’
‘蠢笑。’
‘痴笑。’
‘苦笑。’
‘一只眼哭一只眼笑。’
‘还有呢?’她颇有几分得意。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我只觉得这个游戏有点幼稚。
‘皮笑肉不笑’。
她一本正经地加以总结,
‘这就是生活中的全部作戏感。’
”
这个老Q写的太好了。
王小波忍不住赞叹。
江弦把“我”写的有多精彩,就把“老Q”写的有多精彩。
还有那段关于“笑”的游戏。
“写的太对了,真绝!”
王小波从骨子里感到服气。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段话,便总结出了当代青年中某一些人对周围生活的基本感觉。
江弦太敏锐了。
也太会拿捏年轻人的心了!
里还有一段:
“我这样20岁的年纪够老了,再加上12年前就曾流浪各地。”
“比如说你在一个12月的三更时分流浪到张家口,如果那正是一个寒风能把人撕成碎片的夜晚,如果你在等待,等待着一列驶向温暖的火车。”
“你用手暖耳朵,再用呵气暖手,最后你捡了一根草绳子系在腰里,开始在站台上拼命跑。当你发现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时,这车就是不来,于是你就.”
“你会想——哭吧!大哭一场也许风就会停了,车就会来了。”
“于是你对着猪肝色的夜,咧开大嘴嚎啕一场。”
王小波说不出读完这一段以后心里那种感觉。
江弦这一系列意象的捕捉和表达,具有惊人的准确性!
催人泪下!
而更深刻的意义在于。
这个寒夜,事实上可以理解为一种苦难的象征。
这个年方八岁,已经开始孤身流浪江湖的孩子的经历,已解释了为什么他后来会成为生活中的“多余人”。
因为:
“有人说一个人幼年的经验能影响他整个的一生。”
这一代人的早年经历,直接形成于那样一个时代。
“.
我们分手了。
我累了,我想回家。我想起妈妈一定为了给我换一条干净床单把我床上乱七八糟的书都放回书架上。今天我还要从书架上把《伪币制造者》拿下来继续读。
老Q,我还会给你写一篇故事。若干年后当你被分配到某个团示拉琴,去为香港什么地方来的未流歌星们伴奏,下班后顺便买五毛钱肉馅和几个胡萝卜回家的时候,而我还会和现在一样,心情总是莫名其妙地愉愉快快、恍恍惚惚,过马路时不会看看是否走在人行横道上.”
看完的最后一行,王小波一下子身体瘫软,从自信中跌入到自卑。
在他眼里。
江弦,这位名声斐然的作家,已经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