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渔村岁月(一) (第2/2页)
一声轻响,他剑尖所指的那片江面,猛地蹿起一道尺许高的浑浊水柱!虽然不高,却清晰可见!与此同时,那水柱周围,接二连三地浮起大片白肚皮的死鱼,随着波浪起伏,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之气!
“河神显灵了!”
“不,是仙师法力通玄,逼出了妖邪!”
“天哪!真有邪祟!”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跪拜声响成一片。村民们对陈仙师的话语再无半分怀疑,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祈求。
然而,在人群边缘,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身形精壮的少年,却紧紧皱起了眉头。他叫林沧,是这江家湾土生土长的渔家子。听着周遭对陈仙师一边倒的敬畏之言,他心中却波澜起伏,低声对身边几个一同长大的伙伴说:“什么煞气邪祟,全是装神弄鬼!那老槐树生白蚁,年年都有,不过是今年闹得凶些!还有那水涡,我前几日夜裡在渡口收网,明明看见有黑影在水下鬼鬼祟祟,像是在埋什么东西!这些死鱼,八成是被人下了药!”
他的伙伴们闻言,面面相觑,脸上满是狐疑与惊骇。铁蛋——那个壮实的少年,连忙拉住林沧的胳膊,急道:“沧哥儿,你可别胡说!仙师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那水柱和死鱼咱们都看见了!你怎么能说是做手脚?这话要是让仙师或村长听见,可是大不敬!”
“就是啊沧哥儿,”另一个瘦些的少年石头也劝道,“我知道你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可这事关全村安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你看大家都信了,你何必唱反调,自讨麻烦?”
“可不敢胡说!陈仙师是有真本事的!触怒了仙师,降罪下来怎么办?”
“就是,连村长都信服,你莫要惹祸上身!”
林沧见伙伴们都这么说,心里又急又气,却也知道自己空口无凭,根本没人会信。他闷哼一声,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那双锐目仍死死盯着祭坛上的陈仙师,看着他故作高深的模样,心里的怀疑更重了,前夜那黑影的动作、今日死鱼的时机,太过巧合,绝不是偶然!
他却没注意到,祭坛之上,那陈仙师看似枯槁的耳朵,在他开口时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但旋即又恢复了那悲天悯人的神态,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半晌后,陈仙师收起桃木剑,双手合十,脸上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色,声音也放缓了些,却更能牵动人心:“上天有好生之德,既已显化灾厄,便存一线化解之机。然,化解此劫,需赖众生诚心敬意——捐纳钱粮,奉于河神,平息其怨怼。贫道方可借此愿力,设下法坛,引动天地正气,镇压那水中邪祟,保你江家湾一村老小平安,度过此劫!”
这话像块巨石砸入静的水面,台下瞬间安静了片刻,跟着爆发出更激烈的议论声。朝廷偏安江南,赋税徭役本就沉重,江家湾只是个闭塞的小渔村,村民们终日驾着渔船在江上讨生活,不过勉强糊口,谁家也没有多少余粮和闲钱。这“捐纳”二字,无疑是在他们本就紧绷的心弦上,又压了一块石头。
破财真能消灾吗?可若是不捐,万一洪水真的来了,邪祟再作祟,那后果谁也不敢想!然而,陈仙师近期所展现的神迹,让村民们不得不信。
沉默与挣扎没持续多久。村里几户家境稍好些的人家,咬着牙,率先走向祭坛旁那只不知何时放好的大木箱——那箱子是用旧木板钉的,表面还留着渔汛时被水浸过的痕迹。有人从怀里掏出用布小心裹着的几串铜钱,手微微发颤,放进箱子里,铜钱落底的“哐当”声,在寂静的滩上格外清晰;还有人扛着小半袋粟米,袋子口用麻绳扎着,倒进去时,米粒摩擦木箱的“沙沙”声,像针一样扎在其他村民心上。
林沧站在人群后,看得心头火起——这哪里是祭祀河神,分明是趁火打劫!他双拳下意识地握紧,指骨发出轻微的脆响,正要踏步上前理论,眼角却瞥见母亲挤在人群前列,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灰布小口袋。那口袋沉甸甸的,看形状,正是家里省吃俭用存下的数升粟米,那是青黄不接时,他们娘俩的救命粮!
“娘!”林沧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拉住母亲的胳膊。母亲的手布满老茧和干裂的口子,摸起来粗糙得像砂纸,此刻却把那粮袋抱得极紧。
林母回过头,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水汽,眼中满是与其他村民一样的忧虑,她连忙对林沧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沧儿,别胡闹!众目睽睽的,像什么样子!陈仙师是有道行的高人,他的话不会错的。捐了这粮,求河神爷和陈仙师保佑,买个平安,值当!”
“值当什么!”林沧强压着怒火,声音却还是急了些,“他若真有本事,怎会看不出是有人在暗中捣鬼?这粮是咱家的命!若给了他,汛情真来了,咱娘俩喝西北风去吗?”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林母脸色一白,连忙伸手想去捂林沧的嘴,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仿佛怕他的话会触怒河神或仙师。她看着儿子那双与亡夫极为相似、此刻写满倔强的眼睛,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哑下来:“娘知道你不信这些,可……娘就你这么一个儿,不敢赌,也赌不起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
她说着,又要把粮袋往木箱那边递。林沧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疼。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水汽的江风,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缓和了些,眼神却依旧坚定:“娘,你听我说。陈仙师只说要捐纳诚心,没说必须今天交齐啊!你给我几天时间,就三天!我一定找出证据,证明他是骗人的!到时候,这粮咱一颗也不用出,全村人也不用白扔钱!”
林母看着儿子眼中的坚定,又看看台上的陈仙师,犹豫了半晌——她知道儿子的脾性,一旦认准了道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最终,她还是把粮袋紧紧抱回怀里,像是抱着烫手的山芋,低声叮嘱:“你这倔驴……那你千万莫声张,悄悄查探就好,别当众惹事。若查不出什么,或是有危险,赶紧回来,这粮……到时候还是得捐。”
“我知道了娘,你放心。”林沧连忙点头,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祭台上陈仙师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色微变,转瞬便再度变回那副悲天悯人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