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循路 (第1/2页)
饭局结束,陆峥没有回家,车沿三里河南路滑过去,停在一栋没有牌匾的会所前。
院墙后是成排槐树,风过,花落得满地都是,铺出一层近乎轻浮的香。
“衡庐。”老北京才知道的地名,口袋里的人用它做了会所的名。
外头看陈旧,里头很新,帷幔厚,隔音好,酒单干净到无可挑剔。
程屿已经在包间等他。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笑容爽利:“你来晚了三分钟。”
“路上堵。”陆峥坐下,端起温水润喉,“他人呢?”
“在二号厢。刚签了个大明星,心情好。”程屿挑眉,“你又去江渚了?”
陆峥没有回答,只抬了抬眼皮。
程屿懂他的意思,从茶几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递过去。
火光一亮,映出他指节的冷白。
他低头点烟,动作稳得过分。烟雾从唇齿间散出来,氤氲在昏黄灯下,柔得几乎虚幻。
讽刺。
曾经他最厌恶的,就是这味道。
少年时在大院后墙,见那些老干部的儿子靠着树抽烟、说着大话,他心里生出一种冷的轻蔑。
看到顾朝暄抽时,他也会气愤不已。
可如今,他也开始靠着烟气去稳情绪。
人真是容易背叛自己。
程屿看着他,没再多问。
陆峥抽完一根,指尖在烟灰缸边轻磕。
程屿打开了大屏幕。
屏幕亮起,光在昏暗的包间里一晃,落在陆峥的脸上,把那双深黑的眼映得更冷。
画面从上方俯拍,角度隐秘,是会所二号厢的实时监控。
镜头有点偏,能看到半个房间。沙发、玻璃桌、散乱的香槟瓶。
姜佑丞正坐在沙发正中,笑得随意又张扬。
他举着酒杯,正被几个人簇拥着。旁边是几个年轻的演员,衣着时尚,神情带着刻意的亲昵。
程屿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里的一幕,勾唇,讽刺意味分明:“他可真是会享福……”
陆峥没接话,看着。
屏幕的另一角,有人递了个银色的小盒子。那东西在光下反出一线冷光。
姜佑丞笑着摆手:“别整这玩意儿,哥可戒了。”
那人靠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几个人跟着起哄。笑声起起落落,如同风卷着酒气。
姜佑丞犹豫了一瞬,笑着骂了句脏话,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
将近十五分钟,陆峥起身:“行了,关掉吧。”
程屿看他一眼:“今晚不留下?”
“太晚。”
他掐灭烟,走到门口。
门推开时,冷风灌了进来。
外面风很大,花瓣铺在地上,被风一层层卷起。
程屿送他出了衡庐。
他站在台阶下,看着陆峥的背影被夜色一点点吞没。
风从巷口灌进来,卷着落花与尘气。陆峥的身影修长、挺拔,走得沉稳,从容得近乎冷淡。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灯光一闪,又归于黑暗。
程屿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空荡的夜。
这些年,陆峥变了……也似乎没变。
变的是他身上的锋芒,被一层层打磨得不露痕迹;
没变的是那股从骨子里渗出的冷意与决绝。
他仍旧不动声色,却能让人心生敬畏。
程屿叹了口气,指尖的烟灰被风吹散。
那种人,永远不需要出手。
可他若想让谁沉沦,谁便再无浮上的机会。
……
陆峥回家时,已近零点。
陆宅的灯还亮着。
那盏客厅壁灯,是母亲一贯的习惯。
不等人,只亮灯。
他下车,脚步压过碎石道。
陆家的宅子坐落在二环内一隅,旧砖墙、青瓦檐,连廊深处是几棵老桂树。门推开,一股熟悉的檀香气息混着茶香扑面。
曲映真坐在客厅里。
一身米色家居服,姿态端雅,指间捏着半块水果,电视机的光在她脸上一闪一闪。
听见脚步声,她转头:“这么晚才回来?”
“有会。”陆峥脱下外套,语气平淡。
“会?还是会所?”
陆峥没答,只在对面坐下,倒了杯水。
客厅很静。窗外的风拍打着竹影,偶尔传来几声风铃。
曲映真看了他一会儿。
“相亲那边,我听你阿姨说,女方印象还不错。”
陆峥手里那杯水微微晃了下。
“嗯。”
“那你呢?”
“挺好。”他答得极简。
“挺好是有戏?”她追问,“还是你只是不讨厌?”
陆峥没立刻回应。
半晌,他抬起眼,神色冷静:“我对她没意见。”
“没意见?”曲映真笑了一下,笑里有点苦涩,“陆峥,你这话听着像是在谈一份公文。她可是人,不是材料。”
陆峥闻言,表情没什么变化。
曲映真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你这些年总是这样,什么事、什么情绪都让人看不出来。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谁。”
空气倏然一滞。
陆峥将茶盏轻轻放回桌上,瓷底擦过木面,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细响。
曲映真看着,面上那点温和褪尽。
“陆峥,顾家那丫头跟你没有缘分,这么多年了,你是时候该放下了。”
沉默。
灯光在他眉骨处落下一道冷影。
半晌,陆峥抬眼,神色平静到近乎无情:“妈,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
他起身,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以后这种饭局,别再安排了。”说完,他顺手拿起外套,“您早点休息。”
“陆峥——”
他脚步没停。
……
江渚市,临港新区管委会。
整层楼的灯陆续灭了,只剩他办公室还亮着一盏冷白。
秘书敲门进来:“秦处,这是明早汇报要用的材料。”
他没抬头,淡淡道:“把江渚务工人员备案系统的台账调出来。”
秘书怔了怔:“您要看哪一类?”
“外来务工。”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女性,二十五到三十五岁,登记在民乐里辖区。”
秘书应了一声,退出去。
十分钟后,她重新回来,手里抱着一摞厚厚的档案袋。
“这是您要的范围数据,太多人了……我让系统筛了一下,按登记时间和工种排过。”
“好。”他接过,在灯下翻。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脆。大部分名字他都未曾见过,千篇一律的备注:“餐饮业”“服务员”“无保险”“无社保记录”。
直到一页被风轻轻掀开,那个名字映入眼底。
顾朝暄。
他指尖一顿。那一行信息干净得近乎刺眼:
【籍贯:北京】
【来江事由:务工】
【居住地:南堤街道民乐里9号】
【职业:餐饮服务员】
【单位:沿江路XX火锅店】
【社保缴纳:无】
【联系人:无】
他抬眼,“系统里还有她的登记原件吗?”
秘书不敢多问,只道:“有,都是公安数据导入的。”
“调出来。”
几分钟后,打印机吐出几张纸。
他一页页看,最后停在那张黑白复印的身份证照片上。
那是她……眉眼依旧,只是清减了许多。
光线打在纸上,显得她的脸更淡,轮廓被灰度削去棱角。
她的眼神仍然明亮,却不再张扬,像极了那晚他在车灯下看到的样子。
或许是办公室的灯太亮,他忽然觉得有些刺眼,伸手压了压眉骨。
有点荒唐。
一个副厅级干部,深夜让人翻务工人员登记,只为查一个“餐饮服务员”的资料。
若这事被人知道,怕是连底下的小科员都得忍不住发笑——
堂堂管委会一把手,不看项目、不批投资、不盯基建,反倒在凌晨时分翻着一堆劳务备案,去查一个无社保、无联系人、在沿江路火锅店端盘子的女人。
可她……普通吗?
他记得,顾朝暄原本判的是十年。
那场官司闹得满城风雨,证据摆在明面上,她又拒不辩解。
那一年,谢家出手,刑期从十年变成了四年。
即便如此,那四年,也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四年……到现在,刚好过去三年半。
也就是说,她提前出狱了。
他靠进椅背,眉眼间的线条被灯光切成两截。
这意味着什么?
表现良好?改造积极?
明明那样的人,不可能轻易妥协。
他想象着她在那种地方的模样:白色囚服,低着头,按要求排队、劳动、写悔过书。
她向来锋利,不肯低头。
要逼她做到那一步,得磨去多少骨刺。
秦湛予阖上那页资料,缓缓呼出一口气。
喉咙有点紧,像是被什么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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