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推举 (第2/2页)
袁金铠捋着山羊胡,慢条斯理地说道:
“年轻人脑子活,又读过洋墨水,正适合收拾眼下这摊子烂摊子。”
会议室里,熙洽、丁超、常荫槐等士官派的人,也都看向老派的三巨头——张作相、汤玉麟、张景惠——纷纷举手,毫不犹豫:
“拥护汉钦!”
许兰州、汲金纯等老资格也相视一眼,举起手:
“没说的,就汉钦了!”
会议厅内,举起的手臂越来越多,整个房间一片沸腾,像是突然长出了一片白桦林。
张汉钦站在原地,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向墙上父亲的遗像,张作林的目光依旧深邃,嘴角微微上扬,那种看似宽慰的笑意让他心头一震。
他突然想起了父亲生前曾对他说的一句话:
“东北这盘棋,不在棋盘上,在人心里。”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所谓“人情世故”,并非八面玲珑,而是在关键时刻,懂得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让;是明知道自己能坐上那个高位,但仍愿意把椅子搬到别人屁股下;是在满堂掌声里,仍有人记得为你留一盏灯,照亮你前行的路。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遗像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向张作相、所有委员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哽咽着说道:
“汉钦……汉钦绝不辜负父亲,不辜负诸位叔伯,不辜负三千万东北父老!”
张作相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依旧是慈爱而坚定,仿佛看着一个终于长大的孩子:
“起来吧,帅印还没捧热呢,往后有你哭的时候,也有你笑的时候。”
窗外,六月的阳光洒进大厅,温暖而明亮,照得每个人的面容都显得格外和煦。
老派、士官派、新派,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松了口气——东北的天,总算有了接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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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宁线,一列专列正从滦州前线驶向奉天。
车厢尽头,一盏台灯昏黄。
于珍披着呢子大衣,手里攥着刚译出的电报稿,推门而入。
“邻葛,奉天急件。”
杨宇霆正俯身看地图,闻声抬头。
于珍把电报纸递过去,低声读:
“东三省最高联席会议一致公推:张汉钦任东三省保安总司令,兼奉天省保安司令。即日通电,盼前线诸将一体知照。”
杨宇霆眼皮跳了一下,随即坐直,嘴角竟浮出一点笑纹。
“六子……到底还是把旗子扛起来了。”
于珍小心地问:“咱们怎么回?”
杨宇霆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幕,半晌,缓缓道:
“回电——”
“邻葛,先别回电,我还有句话。”
他把刚收到的另一张纸条拍在小桌上,“奉天内部传来消息:少帅打算让你当黑龙江军务督办,兼管呼海、齐克两路。名义上是一省诸侯、实权封疆,这可是——”
“我回掉了。”杨宇霆淡淡截断,眼睛仍盯在地图上。
“回掉?”于珍声音高了八度,“一省军政在手,呼海铁路又是北满粮煤命脉,这等肥缺你都不要?”
杨宇霆把铅笔往图上一丢,靠回椅背,灯光在他镜片后拉出两道冷芒:
“于珍,你看的是一省,我看的是整车。”
“这些年东北哪颗螺丝钉上没刻我杨宇霆的名字?兵工、铁路、屯垦、税厘,哪一样离了我能转?老帅在,我甘当马前卒;老帅不在,若只顾黑龙江,是把东北四十万大军、三千万百姓这辆大车,交给别人去拆零件。”
他伸手在桌案上“咚咚”敲两下,像在敲一面空油桶:
“我要的是方向盘,不是一节车厢!
黑龙江督办?哼,充其量是根雕花辕木,好看却拴不住整机。
我要的是——统筹三省、通盘军政,把东北这辆大车重新上油、紧螺丝、换快轮,让它在我手里先跑起来,再决定往哪个路口拐。”
于珍怔了半晌,苦笑:“你呀,就是太操心了。”
杨宇霆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幕,声音低下来,却更笃定:
“老帅有子,东北有根;可根要扎得深,树才扛得住明天的风沙。
我杨宇霆不当诸侯,要当就当那个扶犁深耕的人。
——回电吧,八个字:
‘老帅有子,东北有根。’
其余一个字也别说。”
于珍一怔,随即明白,铺开电报纸,唰唰写就。
临了,又添一行小字:
“前敌官兵,闻之涕泣;滦州全线,静候少帅号令。——杨宇霆、于珍率第四方面军同叩。”
列车汽笛长鸣,电报顺着雨夜里的电线飞回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