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送别 (第1/2页)
张汉钦咬紧牙关推开门,眼泪从眼角流下。几个守灵的贴身丫鬟退出灵堂,将屋子留给了这对父子。
他看见父亲躺在阴沉木做成的棺材里,布匹蘸桐油缠裹遗体数层,棺椁下方放置大冰块镇凉。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能应对就不容易,要全懂根本不可能。”
“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它走去。”
“要问山下路,顺问过来人。以后的路你们自己走,多向前辈请教。”
“你小子是个男人,得有个男人样。”
“儿子,成大气候的,都得有本事,单有聪明胆力,得有大勇,不学习不成啊”
“六子,睡吧,一觉醒来奉天还是奉天的。”
父亲的音容笑貌宛如还在眼前。
那些句子像烙在他骨头里的家法,一句挨着一句,往心口上拍。
张汉钦在心里应声:“记着呢,爹,句句记着呢。”
他想起父亲说话时习惯用拇指搓胡子,眼尾的细纹里永远夹着笑,笑里又有把人看透的锋锐——像秋后的刀风,凉,却不伤人。
“爹——六子回来晚了!您安心睡吧!
从今往后,
——东北在,我在;
——东北亡,我亡!”
张汉钦的声音先哑后亮,像火石一磕,窜出一缕光。
他靠在父亲的棺椁上,疲惫的身子沉沉睡前,这是他最后一次倚靠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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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奉天六月,夜短得像截蜡头。
少帅蜷在灵堂,背抵阴沉棺,阖眼便撞进旧梦——
他在睡与醒的缝隙里打了个趔趄,像从雪窝里拔脚,鞋底还沾着霜。
耳畔的檀香味变淡,旧时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把他往回拽。
大青楼后院,月亮是冻过的烧刀子,白得发冷。
老帅褪了戎装,灰布褂子卷着旱烟味,摇蒲扇替他赶蚊子。
葡萄串低垂,露珠一碰就碎,碎成娘小时候唱的“月牙五更”。
院墙上爬满青藤,猫在瓦上迈着碎步;风从槐叶里钻出来,带着一星子夜凉。
张汉钦鼻尖一酸,想笑,又怕一笑人就化了。
“小六子,明儿要立秋,咱爷俩割把蒿子熏熏虫。”声音低哑,却带笑。
张汉钦想答,喉咙里滚出的是这几天的冰碴子——尸味、桐油、汗碱。
老帅用扇柄敲他脑壳:“没出息!梦里还能让味儿欺负?”
“爹,我……”他张口,只吐出一口热气。
老帅把蒲扇一横,像给他搭了道梁:“咋的?打小跟我混江湖,见过啥阵仗?味儿再冲,也冲不过一个‘忍’字。男人嘛,鼻涕往里咽,眼泪往回收,话往肚里放,事往前头扛。”
一敲,葡萄架变铁轨,一辆马车停在那儿。
菊花青马甩尾巴,车板上两碗抻面,汤面浮葱,像撒了碎银。
老帅先端碗,呼啦啦吸溜,汤汁溅到八字胡上,亮晶晶。
“吃!”少帅捧碗,热气扑眼,泪就下来——面是热的,爹的手腕是热的,连日来的冰块、炭灰、血痂子全化进汤里。
他端起碗,先吹一口,又不舍得吹凉,学着父亲的样儿“吸溜”一声,葱花和热汤一路滚到心坎上。
“这面,够劲儿。”老帅笑:“抻面的讲究,就一个‘韧’。人也一个理——扯得开,断不了。”
忽听汽笛远啸,黑烟漫上车辕。
老帅把空碗一扣,扣成顶小毡帽,扣在他头上:“别怕,烟是火车,也是时辰。时辰到了,咱得散。”
说完拔脚走,灰布褂子后摆扫过铁轨,扫出一溜火星,像那年剿匪夜里的流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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