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离间与联盟 (第2/2页)
“叔父!如今之计,鲁子敬已然无功而返,刘湛咄咄逼人,江北大军云集,眼看……眼看就要发动总攻!我等兵微将寡,独力难支,唯有与江东孙氏联合,方能有一线生机了!”刘琦面色苍白如纸,因为恐惧和焦虑,手指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紧紧抓着刘备的衣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和显而易见的慌乱。他本就生性懦弱,缺乏主见,面对江北那日益庞大、遮天蔽日的敌军阵容,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联合孙权”这个选项上。
刘备心中何尝不知这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出路?但他更深知,与那位碧眼紫髯、年纪虽轻却心思深沉的孙权联合,无异于与虎谋皮,前景难测。他强压下心中的翻腾与忧虑,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从容,反手握住刘琦冰凉的手,用尽可能沉稳、令人安心的语气说道:“琦侄儿稍安勿躁,你所言甚是,句句在理。孙权虽年轻,然其继承父兄基业,雄踞江东六郡,兵精粮足,甲胄齐全,更兼有周瑜、鲁肃、张昭等文武贤才尽心辅佐,实力不容小觑。若能与我等真诚联手,同仇敌忾,依托长江天险,水陆协同,未必不能与那刘湛抗衡,保得荆襄一隅之地!此乃存亡续绝之关键!”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即刻亲自修书,陈说利害,派简雍为使,其人口才便给,忠诚可靠,命其星夜兼程,前往柴桑,面见吴侯,务必说动他,共商抗敌大计!”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或者说,不如郭嘉的算计快。还没等刘备的书信正式送出,夏口城内,大街小巷,军营伙房,甚至是在江边修补渔网的老翁之间,已经开始悄然流传一些令人极度不安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流言蜚语。
“喂,老哥,你听说了吗?好像……好像江东的那位孙将军,私下里和北边来的那位魏公,有……有往来呢……”一个士兵在吃饭时,压低声音对同伴嘀咕。
“不能吧?鲁肃先生不是刚走吗?不是说要求联合咱们一起打北边吗?”同伴一脸不信。
“嘿,这官面上的话,能全信?我听说啊,北边许了吴侯天大的好处,什么扬州牧,加九锡,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条件就是……就是拿咱们夏口,拿刘皇叔和咱们公子的人头,做那投名状呢!”先前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耳所闻。
“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前两天我还听人嚼舌根,说……说刘皇叔他……他好像也派了心腹,偷偷去过江北呢……这世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流言如同无形无影却又无孔不入的瘟疫,在缺乏娱乐、内心惶恐的士兵和百姓中悄然蔓延、发酵。它们往往没有确切的来源,没有具体的时间地点,但那模糊的指向性,那关乎生死存亡的敏感内容,却比任何确凿的证据都更能撩拨人们脆弱而紧张的神经,轻易地播下猜疑的种子。刘备很快察觉到了这股弥漫在空气中的诡异气氛,又惊又怒,立刻找来关羽、张飞,严令他们彻查流言来源,抓出首要散播者,就地正法,以儆效尤!但郭嘉手下“听风”组织的运作何其隐秘老辣,那些真正的源头早已如同水滴融入江河,隐匿在成千上万张惶恐的面孔和混乱的人心之中,如何能查得清?抓到的,不过是一些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的糊涂虫罢了,反而更增添了事情的诡异色彩。
与此同时,江北魏军水寨的表现也一反常态。按理说,文聘如此庞大的生力军抵达,理应士气大振,积极求战。但魏军水师除了每日例行公事般派出十几艘走舸斗舰,在江心晃悠一圈,偶尔靠近射几支无关痛痒的火箭,或者与夏口巡江船队进行小规模、接触即走的摩擦外,并未有任何准备大规模进攻的迹象。庞大的舰队静静地泊在水寨中,更多的像是在进行内部编练和休整。这种反常的、暴风雨前的宁静,结合城内那愈演愈烈、斩不断理还乱的诡异流言,让刘备手下的重要谋士简雍都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和巨大的压力。
“主公,此乃刘湛与郭奉孝之离间毒计也!其心可诛!”简雍眉头紧锁,清癯的脸上满是凝重,他一语道破天机,“彼辈深知强攻不易,故欲先行乱我军心,动摇我抵抗意志,更要紧者,是欲在我与江东联盟未固之前,便埋下猜忌之楔子!流言虽粗陋,未经证实,然其毒辣之处,正在于此!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恐不需多久,便会动摇根本!”
刘备背负双手,在简陋的州牧府议事厅内焦躁地踱步,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我岂不知此乃敌人奸计?然……然人言可畏,众口难调!如今营中将士已有人心浮动之象,交头接耳,疑虑丛生!若此等流言传入孙权耳中,以其多疑之性,联盟之事恐生巨大波折,甚至……功亏一篑!届时,我等人孤城悬于江畔,内忧外患,如之奈何?!”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无力感。
……
正当夏口城内为魏军散布的流言所困,忙于内部安抚与整顿时,刘备的使者简雍,历经艰辛,躲过魏军巡江船队的耳目,终于成功抵达了位于长江下游的江东军事重镇——柴桑,并在鲁肃的引荐下,见到了年轻的吴侯孙权。
孙权的相貌与北方流传的画像或刘湛凭借历史记忆想象的颇有不同。他生得碧眼紫髯,方颐大口,面容骨骼清奇,虽然年纪不过二十六七,但高坐于主位之上,目光开合之间,精光闪烁,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与深沉,绝非寻常纨绔子弟可比。他仔细地、逐字逐句地阅读了刘备那封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悲壮气息的亲笔信。信中,刘备痛陈刘湛“名为汉相,实为汉贼”,挟持天子,荼毒百姓,若让其全据荆州,则“江东危如累卵,覆巢之下无完卵”,最后恳请孙权“念及昔日同盟之谊,兴仁义之师,共戮国贼,以安汉室江山,保境安民”。
吴侯府议事大堂内,气氛同样凝重而充满分歧。以张昭、顾雍、秦松等为首的一派文臣元老,大多主张持重谨慎,认为刘湛势大,已定北方,携百万之众南下,不可轻易与之开战,锋芒正盛。他们主张不如趁其与刘备相争于江夏,江东应抓紧时间巩固内部防务,整饬武备,甚至可派遣使者,向刘湛示好,争取一个有利的外部环境,至少避免引火烧身。张昭更是直言:“曹公豺虎也,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愚谓大计不如迎之。”
而以周瑜、程普、黄盖、韩当等为首的一派武将及少壮派将领,则力主联合刘备,坚决抗御刘湛。他们认为长江天险依然可恃,刘湛北方士卒不习水战,水土不服,乃兵家大忌,正是破敌良机。周瑜更是态度鲜明,信心十足。
双方在堂上争论不休,面红耳赤。而鲁肃带回来的刘湛那强硬傲慢、视江东如无物的态度,以及近日江北魏军援军抵达后反而“示弱”的诡异举动,还有那通过不同渠道隐约传到江东的、关于刘湛给孙权许以高官厚禄的“密信”流言,更是让这场决定江东命运的战略争论,充满了复杂的不确定性和猜疑的阴影。
孙权高坐堂上,碧色的眼眸深处,亦是矛盾重重,波澜起伏。他既不甘心坐视刘湛吞并荆州,全取长江之利,从此将刀锋直接悬于江东头顶,这不符合他开拓进取的雄心,也违背其父兄奠定基业的初衷;但另一方面,与如此强大的魏军正面开战,风险巨大,一旦失利,江东基业可能毁于一旦,这又让他心存畏惧,难以决断;更深层次的,是他对刘备这个素有“英雄”之名、善于笼络人心的客将,充满了天然的、难以消除的猜忌和防备,担心请神容易送神难。
就在孙权眉头紧锁,举棋不定,倾向于再观望片刻之际,位列武官之首的周瑜,毅然站了出来。他姿质风流,仪容秀丽,宛如玉树临风,但眉宇间却蕴藏着统兵大将的英气、果决与睥睨天下的自信。
“主公!”周瑜的声音清朗如玉磬,却又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瞬间压过了堂上的议论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诸人徒见刘湛书言水步八十万,而各恐慑,不复料其虚实,便开此议,甚无谓也!今以实校之: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所得刘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尚怀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众数虽多,甚未足畏!”
他目光如电,扫过主和派的文臣,最后坚定地落在孙权脸上,分析透彻,信心满满:“刘湛虽托名汉相,实为国贼!其挟天子以令诸侯,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今日我若弃荆州不救,坐视其吞并刘琦、刘备,尽收长江之利,则我江东门户洞开,彼可顺流而下,舳舻千里,旌旗蔽空,旦夕可至我疆界!届时,我江东六郡,山川之险与之共之,岂能独存?唇亡齿寒,此之谓也!”
他再次强调刘备的价值:“刘备,天下枭雄,与操有隙,寄寓于刘表,表恶其能而不能用也。今刘备与刘琦合兵,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更兼有葛亮为谋,其与刘湛势不两立,正可为我江东之天然屏障,前驱之锐卒!与我联合,共抗强敌,此乃上天以刘湛授我也,千载难逢之机,岂可因些许未经证实之流言、无端之猜忌而错失良机,自毁长城?!”
最后,他掷地有声,主动请缨,并指出了北军的致命弱点,提出了必胜的理由:“瑜请得精兵三万,进驻夏口,保为主公破之!刘湛北军,远来疲惫,不习水战,此其一;荆州新附之众,尚未归心,非真心为其效死,此其二;今又时值深秋,即将入冬,北马不习南方水土,缺乏草料,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其三!此数者,皆用兵之大患也,而刘湛皆冒然行之!主公,擒刘湛,定天下,正在今日!愿主公勿再迟疑,早定大计!”
周瑜这番高屋建瓴、透彻淋漓的分析,尤其是精准点出了北军不习水战、水土不服、马缺草料等致命弱点,极大地鼓舞了主战派的信心,也如同一剂强心针,深深打动了内心本就倾向于抵抗的孙权。
只见孙权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脸色因激动而泛红,碧眼之中射出决绝的光芒!他“仓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用力砍向面前奏案的一角,木屑纷飞!他手持断剑,厉声喝道,声音如同惊雷,震撼了整个议事堂:“老贼刘湛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公瑾之言,甚合孤意!抗魏之事,已决!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
至此,尽管内部仍有杂音,尽管魏军的离间计在暗中发酵,但在强大的外部压力和周瑜力排众议的推动下,孙刘联盟,终于得以在危机重重中初步确立。孙权当场任命周瑜为左都督,程普为右都督,鲁肃为赞军校尉,协助画方略,率精兵三万,战船数百艘,即日启程,溯江西上,前往夏口与刘备会师,共抗强敌!
长江之上的战云,因这两大弱势集团的初步联合,而变得更加浓重、更加扑朔迷离。一场决定荆州归属、乃至影响未来天下格局的宏大决战,已如箭在弦上,无可避免。
……
江北,魏军大营,中军望楼。
探马将周瑜率江东水军主力离开柴桑、西进夏口的消息,飞报入帐。
刘湛闻报,站在望楼上,遥望东南方向,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忧虑,反而眼中闪过一丝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意料之中的锐利光芒。他看向身旁一左一右如同哼哈 二将般的诸葛亮和郭嘉,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笑意:“鱼儿,闻着腥味,终于还是忍不住上钩了。而且,来的还是周瑜这条江东最大的‘鱼’。接下来,就该看二位先生,如何在这看似牢固的联盟甲胄之下,巧妙地撬开缝隙,再给他们加上一把火,让这火烧得越旺越好了。”
郭嘉嘿嘿一笑,不知又从哪儿摸出个酒葫芦,拔开塞子灌了一口,惬意地哈出一口白气,望着长江上逐渐加强的东南风,语带双关地说:“主公放心,柴火、火油、还有那点风的引子,嘉早就备得足足的了,就等这东南风一起,看咱们怎么把这锅水,给他彻底烧开,煮一锅好粥!”
诸葛亮羽扇依旧轻摇,目光沉静地望向南方,那里,夏口与江东援军正在汇合。他淡淡地补充道:“联盟初成,其势虽张,其基未稳。破之之道,已在昨日定策之中。请主公静待佳音。”
江风渐起,吹动三人的衣袂,也吹动了长江之上那愈加浓烈的烽火硝烟之气。一场智慧与勇力交织的大幕,正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