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长江水战 (第2/2页)
那些体型稍小的斗舰和艨艟,如同游弋的狼群,利用速度优势,不断穿插、分割魏军相对笨拙的船队阵型,使其首尾难以相顾。船首和船舷安装的床弩,在水兵熟练的操作下,绞弦上箭,瞄准,“嘣”的一声闷响,一支支儿臂粗细、带着铁质箭头的巨型弩箭,便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狠狠地扎向魏军战船!
“砰!咔嚓!” 一支巨弩准确地命中了魏军一艘艨艟的船舷,坚固的木板如同纸糊般被瞬间洞穿,木屑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露出里面惊恐的士兵。弩箭去势不减,又将后面一名躲闪不及的士卒直接钉在了甲板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船板。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些安装在楼船和大型艨艟上的“拍杆”!那是利用巨大杠杆原理制作的武器,长长的杆子一端固定着沉重的巨石或者浸满火油的包裹。只听荆州水军船上号子齐响,士兵们合力拉动绳索,沉重的拍杆被高高扬起,然后带着万钧之势,猛地砸下!
“轰隆!” 一声巨响,一块数百斤的巨石狠狠地砸在了一艘魏军斗舰的甲板中央,整个船体都剧烈地一震,甲板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下面的船舱传来一片凄厉的惨叫。破碎的木片、断裂的兵器以及血肉模糊的肢体被抛飞起来,又重重落下。更有甚者,一些拍杆掷出的是点燃的火球,拖着黑烟砸在魏军船只的帆布或者木质结构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将整艘船变成了一座移动的火葬场。士兵们惊慌失措地试图灭火,却被对方精准射来的火箭如同点名般射倒,惨叫着跌入冰冷的江水中。
火箭如雨点般从四面八方落下,钉在船帆、桅杆、船舷上,滋滋地燃烧着,试图将魏军船只彻底点燃。江面上,火光与浓烟开始弥漫,空气中混杂着硝烟、血腥和木材燃烧的焦糊气味。
相比之下,魏军水军的应对,就显得左支右绌,混乱不堪。许多北方籍的士卒根本适应不了船只在水波中的剧烈摇晃,站在甲板上都需紧紧抓住缆绳或船舷才能站稳,更别提精准地开弓放箭了,射出的箭矢大多不知飞向了何处。操作床弩和拍杆的士兵更是手忙脚乱,装填缓慢,瞄准失准,射出的弩箭往往偏离目标甚远,拍杆的运用更是生疏,有时甚至误伤了靠近的友军船只。船只之间的调度指挥也频频出现失误,旗语混乱,鼓号不明,几艘战船在试图转向规避时甚至互相碰撞在一起,船桨纠缠,船体受损,引发了更大的混乱和恐慌。
虽然魏军士卒秉承了陆战时的勇悍作风,在少数几艘船成功与敌船接舷后,能够顶着箭雨,怒吼着跳上敌船甲板,挥舞着环首刀、长戟奋力砍杀,其悍勇之气一度压制了部分荆州水兵,甚至夺取了一两艘走舸。但在整体水战体系被压制的情况下,这点局部的悍勇,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迅速消融,无法扭转大局。
一艘魏军的艨艟舰被三艘荆州快艇围攻,火箭引燃了主帆,火势迅速蔓延至桅杆和缆绳,整艘船很快被烈焰吞噬,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船上的士兵如同下饺子般,被迫跳入深秋冰冷刺骨的江水中求生,他们在浑浊的波涛中挣扎,呼救声被喊杀声和火焰的噼啪声淹没,很快便力竭沉没,只有少数幸运儿被后续的救援小船捞起。另一艘魏军斗舰则被对方楼船上的拍杆精准地砸中了水线附近的侧舷,破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江水疯狂地涌入,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船上的士兵惊慌失措地试图堵漏,却徒劳无功,最终伴随着绝望的哭喊,缓缓沉入江底,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漩涡和漂浮的杂物……
“混账!窝囊!真他娘的窝囊!”望楼上,性烈如火的周仓看得双眼喷火,额头青筋暴起,一双铁拳攥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跳上一艘小船冲杀过去,“这帮只会在水里耍猴的孬种!有种上岸来,摆开阵势,跟爷爷真刀真枪,面对面干一场!使这些阴损招式,算什么英雄好汉!”他暴躁地来回走动,玄色铁甲叶片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徐晃脸色同样凝重如水,他看得更为透彻,沉声道:“元福息怒。水战之法,与陆战迥异,并非单凭勇力可决胜败。观敌军之进退、配合、器械运用,皆远在我军之上。我军……水战根基浅薄,尚需时日磨练,非一朝一夕之功。”他承认差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和紧迫感。
郭嘉不知何时又从怀里摸出了那个似乎永远喝不完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抿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咂了咂嘴,看着江面上魏军船只狼狈不堪的景象,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调侃:“啧,看着咱们这些在陆地上能生撕虎豹的健儿,在江里像没头苍蝇一样扑腾,被人家当靶子打,这心里头……还真是不是滋味,跟喝了醋似的酸涩。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早跌跤比晚送命强。现在见见血,吃点亏,早点学乖,知道这水不是那么好玩的,总比将来在关键之战中,把文仲业那点宝贵家底一口气葬送在这江里要强得多。学费,总是要交的。”
诸葛亮的目光则始终追随着战场上的细节,尤其是敌军后方那几艘指挥船。他忽然抬起羽扇,指向荆州水军阵型后方,那艘体型最为庞大、装饰也最为华丽、竖着多层楼阁、桅杆上悬挂着特殊将旗的楼船,语气肯定地说道:“主公请看,那艘五层楼船,规制超群,周围有快艇护卫,其顶部令旗不断变换,红黄蓝白,指挥若定。方才敌军前军突击,两翼迂回包抄,中军压阵,皆是受此船号令,进退颇有章法,绝非寻常将领所能。夏口水军中,有此临阵指挥之能将,恐非优柔寡断的刘琦所能担任,亦非我所知的刘备麾下关张之风格……或许,是刘备新得之谋士,抑或是刘琦麾下另有精通水战的宿将未被我等熟知。”
刘湛顺着诸葛亮所指的方向望去,运足目力,果然见那艘巍峨楼船的顶部,不同颜色的旗帜按照某种复杂的规律不断升起、降落、挥动,而整个荆州水军的船队,也随之如同臂使指般变换阵型,进攻、掩护、后撤,井然有序。他沉声道:“孔明观察入微。看来,刘备身边,也并非全是倚仗武勇的莽夫,或者此人本就是刘琦麾下之将。此战之目的,历练为主,既已见识了敌军水战之能,也看到了我军之不足,目的已然达到。传令,鸣金收兵!令江面所有我军船只,不惜代价,摆脱纠缠,撤回水寨!岸边所有弓弩手,全力射击,掩护撤退!救治伤员,修补船只为先!”
“铛啷啷——铛啷啷——” 清脆而急促的金钲声,穿透了江面上的喊杀与爆炸声,在魏军水寨方向响起。正在苦战、损失惨重的魏军先遣船队,如同听到了仙乐,幸存的将领们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残破的船只,奋力调转船头,划动船桨,摆脱荆州水军的纠缠,向着自家水寨狼狈撤退。一些船只为了加速,甚至砍断了着火的帆索,丢弃了部分沉重的装备。
荆州水军见好就收,并未进行深远的追击,只是在江心重新集结列阵,船上的水兵发出胜利的欢呼和嘲弄的呐喊,对着撤退的魏军方向耀武扬威了一番后,才在指挥楼船的旗号命令下,整齐地调头,驶回夏口那坚固的水寨之中。江面上,只留下十几艘仍在燃烧或缓缓下沉的魏军战船残骸、漂浮的碎木、破烂的旗帜、以及无数随波逐流、挣扎呼救或已然僵硬的尸体,缓缓顺着滔滔江水,向东漂去,最终消失在茫茫水雾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初战失利,魏军水军损失了超过十五艘战船,伤亡、失踪人员接近千人,而被敌军俘获或击伤的则微乎其微。消息传回大营,虽然无人敢公开抱怨,但一种沉闷、压抑、甚至带着几分屈辱的气氛,不可避免地在新胜之师中弥漫开来,尤其是那些心高气傲的陆战将领们,更是觉得脸上无光。
……
刘湛回到中军大帐,立即召集所有高级将领议事。帐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将领们或愤懑、或凝重、或羞愧的脸色。刘湛端坐主位,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并没有预料中的雷霆震怒,反而率先开口,语气沉稳而有力:“今日江上一战,我军受挫,损失不小。诸位心中作何感想?”
众将一时沉默,无人敢先开口。
刘湛继续道,声音提高了几分:“胜败,乃兵家常事!孤率军起于颍川,转战南北,亦非一帆风顺,岂能奢求每战必胜?何况,此战本意,便是要让尔等,让全军将士,亲身感受长江之险,水战之难!让我等这些习惯了在马背上砍杀的北地男儿,清醒地认识到,欲平江南,必先征服这滔滔江水!此战,便是我军学习水战所交的第一笔学费!些许挫折,何足挂齿?关键在于,要从这失败之中,学到什么!看出什么!”
他目光转向诸葛亮和郭嘉:“孔明,奉孝,你二人全程观战,洞察入微。依你们之见,我军水师今日之败,主要败在何处?细细道来,不必讳言!”
诸葛亮微微躬身,沉吟片刻,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亮观今日之战,我军水师之失,主要有三。其一,士卒不习水性,此为根本。船行江上,风波摇荡,北地士卒多感晕眩,站立不稳,何谈精准射箭、操持器械?战力十不存五。其二,操舟驾船之术,远逊对手。敌军水手,如履平地,进退转合,默契无比;我军则调度生疏,配合混乱,甚至自相碰撞,阵法之妙,无从谈起。其三,水战专用器械,运用极为不熟。床弩发射缓慢,精度堪忧;拍杆操作笨拙,时机力道皆差之千里;甚至对火箭之防御,也缺乏有效手段。”
郭嘉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接口道,语气依旧带着几分懒散,但内容却精准补充:“孔明说了三点,都很在理。我再补充第四点,或许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缺乏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精通水战、能临机决断、因敌变化的良将指挥!文聘将军未至,现有统领水军的,要么是刚刚归附、心志未定的降将,要么是习惯了陆战阵势、对水战一窍不通的勇将转职。让他们按照既定方略执行尚可,一旦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需要随机应变时,便显得捉襟见肘,难以发挥船队应有的合力,甚至可能做出错误决策。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于水战而言,此将尤为难得。”
刘湛听得频频点头,脸上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露出赞赏之色:“分析得极为透彻,句句切中要害!既然找到了病症,那便对症下药!”他霍然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江夏地图前,手指敲打着地图,声音斩钉截铁,下达了一系列针对性极强的命令:
“第一,从即日起,水军操练强度加倍!所有北方籍士卒,无论官职高低,必须克服晕船,尽快适应船只颠簸!设立奖惩制度,能在颠簸船只上精准射中靶标者,重赏!依旧严重晕船、无法适应者,考虑转调陆师或辅兵!”
“第二,重金招募、重赏军中所有精通水性、善于操舟的士卒、渔夫、船工!让他们组成教习队,传授操舟、看风向、辨水流之技巧!同时,研究改进我军战船的操纵之法,力求提升灵活性与速度!”
“第三,工匠营全部动员起来!日夜赶工,修复受损战船!同时,集中所有能工巧匠,研究、仿制、甚至改进敌军使用的那种床弩和拍杆!要研究其结构、射程、威力,找出我军的不足,加以优化!对于防火措施,也要立刻研究,比如在船帆、船舷涂抹防火泥浆等!”
“第四,加紧与文聘所部的联络,令其务必尽快抵达!同时,传令荆襄各郡,乃至发文至许都,在军中乃至民间,广泛寻访、征召精通水战的将才!无论其出身如何,是寒门还是士族,是降将还是白身,只要确有真才实学,孤必不拘一格,破格擢拔任用!”
他一口气下达完所有命令,转过身,目光炯炯地扫过帐内每一位将领,最后走到帐口,掀开帘幕,望着外面灯火通明、正在紧急抢修船只、救治伤兵的忙碌景象,以及远方那条在夜色星光下依旧奔腾不息、发出低沉咆哮的长江,声音坚定而充满力量,传遍整个大帐:
“一次的败绩,一次的挫折,算不了什么!跌倒了,爬起来就是!这浩荡长江,就是我北地健儿最好的练兵场!这今日之耻,便是明日雪耻之动力!告诉全军将士,都把今日江上所见、所感、所痛,牢牢地记在心里!把这份屈辱,化作平日操练时更狠的劲头,更专注的精神!孤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北地儿郎,凭借你们的勇悍、智慧与不屈的意志,同样能在这曾经让我们吃亏的大江之上,操舟如飞,纵横驰骋,让那碧眼孙权、大耳刘备,都在这滔滔江水中,见识到我等的锋芒!我魏军之旗,必将插遍大江南北!”
魏公的决心、冷静以及对失败的正视与积极应对,极大地感染和激励了帐内众将。原本有些低沉的气氛为之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知耻后勇、迫切想要提升、渴望雪耻的昂扬斗志。
“谨遵主公教诲!必不负主公厚望!”众将轰然应诺,声音比之前更加响亮,充满了力量与决心。
初战失利的阴霾,并未能在魏军大营上空笼罩太久,反而像一剂猛药,刺激了整个军队的神经。当夜,江边的魏军水寨和陆营,灯火彻夜未熄。工匠的敲打声、将领的训话声、士卒操练的号子声、伤兵偶尔的**声,交织在一起,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更加响亮、更加密集,显示出一种强大的、不屈的韧性与活力。
而对岸的夏口城中,虽然为今日的小胜而举行了庆功,士卒士气得到了一定提振,酒肉的香气暂时掩盖了战争的恐惧。但刘备、刘琦,以及那位隐藏在幕后、指挥了今日水战的神秘将领,站在夏口城头,望着江北那连绵不绝、如同星河落地的庞大营寨灯火,以及那明显加快了数倍的水寨建设速度,还有那随风隐约传来的、充满力量的操练呐喊声,他们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心中的压力,非但没有因为一场战术层面的胜利而有丝毫减轻,反而如同这秋夜渐深的寒意,更加沉重地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