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乌巢火起 (第2/2页)
时间在这里流逝得格外缓慢,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突然,靠近芦苇荡边缘,一个如同狸猫般敏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动作轻盈利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迅速匍匐到甘宁身边,压低声音,那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和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将军!信号!南边!三支火箭!”
甘宁猛地抬头,脖颈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循着亲兵所指的方向,望向南边遥远的夜空。
果然!在那片墨黑的天幕下,三支带着橘红色尾焰的火箭,呈标准的品字形,短暂而决绝地撕裂了沉重的夜幕,划出三道优美而致命的弧线,随即光芒熄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足够了!那是中军大帐发出的,不容置疑的总攻信号!
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甘宁感觉自己的耳朵里都在轰鸣。他猛地站起身,尽管依旧压低了嗓音,但那声音里蕴含的悍勇、决绝和煽动力,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在周围每一个死士的心中激荡起狂澜!
“儿郎们!”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听见了吗?主公在看着我们!建功立业,封侯拜将,就在今夜!随我杀进去,烧光袁绍老儿的命根子!让河北那群旱鸭子土鳖,明天早上起来,只能他娘的喝咱们的洗脚水!”
没有震天的怒吼回应,五千人压抑已久的战意和杀气,化作一片低沉如闷雷滚过原野的“杀”声!这声音汇聚在一起,虽不响亮,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仿佛地底岩浆在奔涌。
没有激昂的战鼓,没有嘹亮的号角,这支死亡的尖兵,如同暗夜中无声涌出的黑色潮水,瞬间动了起来!他们按照事先反复演练好的方案,分成数股,如同几把淬毒的匕首,沿着事先侦查好的、防守相对薄弱的路径,精准而迅猛地扑向那片尚在沉睡中的乌巢营寨!
战斗,在几乎瞬间爆发!
外围那些昏昏欲睡的岗哨,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黑暗中袭来的到底是什么,就被如同鬼魅般贴近的摸哨好手用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割断了喉咙,只能发出几声轻微的“嗬嗬”声,便软倒在地,温热的鲜血迅速渗入冰冷的地面,只留下淡淡的腥气。几个试图反抗的,也被迅疾无比的短刃解决,过程快得几乎令人反应不过来。
甘宁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又如同扑向猎物的猛虎。他手中那对短戟在微弱的光线下划出致命的弧光,所过之处,刚刚被惊醒、衣甲不整甚至赤手空拳从营帐中冲出来的袁军士卒,如同被狂风刮倒的稻草人,惨叫着倒下。鲜血喷溅在他冰冷的甲胄和满是杀气的脸庞上,他却毫不在意,反而更加兴奋。
“快!第一队、第二队,阻击援兵!第三队到第六队,放火!给老子烧!烧光这些粮囤!一个不留!”甘宁一边挥舞双戟将一个试图组织抵抗的袁军低级军官劈翻,一边朝着身后怒吼,声音在混乱的厮杀声和逐渐响起的惊恐叫喊中依然清晰可辨。
他猛地停下脚步,将手中那支特制的火矢从箭囊中抽出,旁边一名亲兵立刻默契地用火折子点燃了箭簇上的包裹物。“呼”地一下,火焰腾起,映照出甘宁因极度兴奋而有些扭曲的脸庞,那双眸子里跳动着比眼前火焰更加炽烈的野心和战意。
他张弓搭箭,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弓弦被拉成满月,瞄准不远处一个如同小山般巨大的、覆盖着厚厚毡布的粮囤。
“袁本初!老子给你送温暖来了!”他狞笑一声,手指松开。
“咻——嘭!”火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扎入了粮囤的侧面!浸透火油的箭矢瞬间引燃了干燥的粮草和毡布,火苗先是微弱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如同获得了生命般,“呼”地一下窜起老高,并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这仿佛是一个点燃地狱之火的信号!
紧随其后的数千名死士,纷纷将携带的火油罐奋力抛向视线所及的每一个粮囤、草垛!或是将早已准备好的、点燃的火把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投出!
“轰!”
“噼里啪啦——!”
霎时间,乌巢变成了真正的火的海洋!冲天的烈焰如同无数条狂暴的火龙,从一个个粮囤、草垛中腾空而起,疯狂地扭动、攀升,贪婪地舔舐着漆黑的夜空!炽热的气浪翻滚着向四周扩散,将方圆数里照得亮如白昼,甚至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在强光下无所遁形。浓烟如同巨大的狼烟柱,滚滚上升,直冲云霄,那呛人的焦糊味混合着粮食被烧焦的奇异香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远处黄河那低沉的咆哮声,此刻似乎彻底被这大火燃烧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噼啪声、爆裂声,以及人类垂死前的惨嚎声所淹没、所覆盖。
“走水了!敌袭!敌袭!快救火啊!”凄厉的、变调的警报声此刻才姗姗来迟,但在如此炼狱般的景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瞬间就被各种巨大的声响吞没。整个乌巢营寨彻底陷入了末日般的混乱,守军哭爹喊娘,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有些人甚至慌不择路地冲向火海,或者被同伴撞倒踩踏。试图组织救火的小股部队,往往还没靠近火场,就被甘宁手下凶狠的阻击队伍冲散、砍杀。秩序彻底崩溃,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中军大帐内,淳于琼被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兵连摇带晃,终于从酒精制造的深度昏迷中勉强挣脱出来。 “将……将军!不好了!敌袭!粮仓……粮仓着火了!”亲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淳于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头痛欲裂,随即就被帐外那映照进来的、如同白昼般的红光和震耳欲聋的喧嚣所惊醒。他连滚带爬地冲到帐门口,掀开帐帘一看—— 映入眼帘的,是如同阿鼻地狱般的景象!冲天的火光,翻滚的浓烟,四处奔逃惨叫的士兵,还有那些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般凶狠砍杀的敌方士兵…… 淳于琼的胖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完……完了……全完了……”他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将军!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亲兵们奋力架起他,也顾不上他是否披挂铠甲,甚至连他的佩剑都忘了拿,连拖带拽,仓皇地向着与火势相反的方向,也是他们认为的安全方向逃去,背影狼狈如丧家之犬。
甘宁在火海中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炽热的火焰烤焦了他的发梢,熏黑了他的脸庞,但他毫不在意,反而放声大笑,笑声在火场的爆裂声中显得格外狂放不羁:“哈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袁本初,老子这份‘厚礼’,你可还满意?!够不够暖和?!不够还有!”
他一边指挥部下继续扩大火势,狙杀任何试图反抗或救火的敌人,一边用那双跳动着火焰的眸子扫视着这片由他亲手创造的炼狱,心中充满了毁灭的快感和对功勋的热切期盼。他甚至抽空从一个被踹翻的袁军营帐旁,捡起一个半碎的酒坛,晃了晃,里面居然还有小半坛酒,他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劣质的酒液混合着烟灰和血腥味,刺激着他的喉咙,却让他感觉更加酣畅淋漓。
“儿郎们!加把劲!烧得再旺些!让袁绍老儿在几十里外都能看到咱们给他点的天灯!”
……
乌巢火起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又像是被那冲天的烟柱和火光自身所广播,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官渡战场。
袁绍的中军大帐,原本气氛虽然紧张,却还保持着一种大军统帅的威严和秩序。袁绍正与谋士郭图、审配等人商议,如何调兵遣将,将那只胆大包天、竟敢偷袭乌巢的刘湛部队包围歼灭,一雪前耻。
“主公,依我看,此乃刘湛疑兵之计,意在调动我军,其主力必有后手……”审配捻着胡须,谨慎地分析。 “不然!”郭图打断道,“乌巢乃我军根本,不容有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速派精锐驰援……”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连滚爬爬、几乎是摔进了大帐,他衣衫褴褛,满脸烟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嘶哑变形:“报——主、主公!大事不好!乌巢……乌巢方向火光冲天!疑似……疑似遭敌军重兵偷袭,粮仓……粮仓尽数起火!” “什么?!”袁绍手中的那柄平日里爱不释手的羊脂玉如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从主位上站起,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被抽干。“乌巢……乌巢火起?!你……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尖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千真万确啊主公!北边……北边整个天都红了!”斥候带着哭腔喊道。 乌巢存粮,关乎全军命脉!一旦有失,数十万大军将不战自溃!这个念头如同最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袁绍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主公!主公保重身体!”郭图、审配等人也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袁绍。 “快!快!传令!派兵!救援乌巢!立刻!马上!”袁绍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人,歇斯底里地吼道,因为极度的惊恐和愤怒,他的五官都有些扭曲,“颜良!文丑!张郃!高览!给我去!把乌巢夺回来!把偷袭的贼子碎尸万段!快去!!”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营帐中回荡,却掩饰不住那深处的颤抖和绝望。整个袁军大营,因为这道消息,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蚁穴,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之中。各级将领奔走呼号,士兵们惊慌失措,原本严整的阵营开始出现骚动。
……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湛军营。
当北方天际被那映红半边天的火光彻底点亮时,所有等待已久的将士们都看到了那象征着胜利和希望的信号!
望楼上的哨兵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代表总攻的牛皮战鼓!“咚!咚!咚!咚!”鼓声如同沉重的惊雷,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瞬间传遍了整个军营!
蓄势待久的黑色洪流,如同终于挣脱了枷锁的猛兽,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咆哮!
刘湛“锵”一声拔出腰间佩剑,那剑身在远方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妖异而炽烈的红芒。他剑锋直指因乌巢火起而必然陷入混乱和恐慌的袁绍大营方向,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充满了无匹的自信和决绝,响彻在每一个士兵的耳边:
“将士们!袁绍粮草已焚,敌军军心已乱!天佑我军,破敌就在今日!随我——杀!” “杀——!” “杀啊——!”
养精蓄锐已久的数万大军,如同决堤的怒涛,又如同席卷一切的黑色风暴,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战意和杀气,向着那片已然陷入恐慌和混乱的袁军大营,发起了排山倒海、势不可挡的总攻!马蹄声、脚步声、兵甲碰撞声、呐喊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怖声浪,向着袁军席卷而去!
真正的决战,随着乌巢的冲天烈焰,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