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乡遇故艺,染缸映新天 (第2/2页)
“回去试试,用蓝靛泥掺着新草,能调出更特别的蓝。”老坊主笑着说,“北方的水土硬,染布时多加点醋,颜色能更亮。”
苏青禾把这块布小心地叠好,像捧着块稀世的宝石。她给老坊主留下两块自己染的浅蓝布,老坊主回赠她一小罐蓝靛泥:“带着吧,算咱们南北染匠的缘分。”
回程的火车上,苏青禾没合眼。她把林老师傅给的染方和自己的《青蓝染谱》对照着看,在空白处密密麻麻地记笔记:“紫草三钱加苏木,可染深紫”“栀子与槐花同煮,得嫩黄”“北方水硬,加醋少许中和”……窗外的夜色里,仿佛能看见小院里的染缸正冒着热气,刘桂兰在烧火,赵小玲在绣蓝花,等着她回去一起把日子染得更鲜亮。
火车到站时,天刚蒙蒙亮。苏青禾背着沉甸甸的布包走出车站,一眼就看见站在晨光里的陆时衍。他穿着件军绿色的褂子,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刚买的豆浆油条。
“回来啦?”陆时衍接过她的布包,掂量了一下,“收获不小啊。”
“嗯,学到好多法子。”苏青禾笑着说,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林老师傅还送了我染方,说能染出紫色和黄色呢。”
“那太好了,供销社肯定更乐意订你的布了。”陆时衍领着她往车站外走,“我按说好的,给你找了个开染坊的地方,就在东关街,以前是个废弃的小仓库,带个院子,能摆下四个染缸,租金也便宜。”
苏青禾脚步一顿:“陆同志,我还没攒够钱……”
“我跟仓库主人说好了,先付一半租金,剩下的等你挣了再给。”陆时衍转头看她,晨光落在他眼里,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周馆长也说了,文化馆能给你批个‘民间手艺传承人’的名号,以后进货能走合作社的渠道,便宜不少。”
苏青禾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她想起在省里时,林老师傅问她:“北方人待你好吗?”当时她没回答,此刻却懂了,有些温暖,不在乡音里,而在实实在在的日子里。
回到小院时,刘桂兰和赵小玲正等着她。赵小玲先扑过来,拉着她看带回来的染方,眼睛瞪得溜圆:“姐,咱们真能染出黄色?那做件黄裙子肯定好看!”
刘桂兰端出热腾腾的小米粥,又把一碟腌萝卜推到她面前:“先吃饭,看你累的,眼都红了。”
饭桌上,苏青禾把在省里的见闻一一说给她们听。说到老染坊的蓝靛泥,她拿出那块带回的布给她们看;说到能染出紫色,刘桂兰立刻说:“隔壁李婶正想给儿媳妇做件紫袄,咱们染块紫布试试?”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王婶的声音:“青禾在吗?我来取订的布!”
苏青禾赶紧迎出去。王婶看到她,先笑了:“听说你去省里开会了?真是有出息!我家丫头天天盼着你的浅蓝布做新衣裳呢。”
苏青禾把早就备好的布递给她,王婶摸了摸布角的蓝花,忽然说:“对了,我娘家侄子在县中学当老师,说学校要给学生做新校服,想订两百块藏青布,问你能不能染?”
两百块布!苏青禾心里一跳,刚想说“能”,刘桂兰已经接了话:“能!王婶你放心,保证染得又好又快,我们青禾现在都要开染坊了!”
王婶又惊又喜,赶紧让她算价钱,说下午就让侄子来交定金。送走王婶,赵小玲兴奋地跳起来:“姐,咱们要开染坊了!还要接大订单了!”
苏青禾看着院里晾着的布,又看了看手里的染方,忽然觉得那八个染缸不再只是缸,是能盛下日子的船。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青禾,别愁,布能染出五颜六色,日子也能。”
接下来的日子,小院里的人都在为开染坊忙活着。陆时衍帮着修缮仓库,把漏雨的屋顶补好,又请人打了四个新染缸;刘桂兰去合作社订了大批的白棉布和靛蓝草;赵小玲则把绣蓝花的活儿练得更熟了,还教了两个邻居家的姑娘,说以后染坊开张了,能帮着绣花。
苏青禾每天都在试验新颜色。她按林老师傅的法子,用紫草和苏木煮染液,第一次染出的紫布发灰,第二次加了点明矾,颜色就正了,像暮春的紫藤花;用栀子染黄时,她加了些槐米,染出的黄布带着点淡淡的绿,像刚抽芽的柳叶。
染出第一块紫布那天,苏青禾特意把它挂在老槐树上。风一吹,紫色的布轻轻晃着,旁边的青蓝、浅蓝、藏青也跟着动,像一场流动的雨。赵小玲站在布下转圈,笑着说:“姐,你看,咱们家的院子都变成彩虹了!”
苏青禾看着她,又看了看正在烧火的刘桂兰,忽然觉得,母亲说的“带着心气儿染布”,其实就是带着对日子的盼头。那些靛蓝草里藏着的,不只是颜色,还有一家人紧紧靠在一起的暖。
东关街的染坊开张那天,没放鞭炮,却来了不少街坊。张主任亲自送了块“青蓝染坊”的木匾,周馆长也来了,还带来了省里的报纸,上面印着苏青禾和她染的布,标题写着“江南手艺在北方扎根”。
陆时衍站在染坊门口,看着苏青禾给第一个客人剪布,阳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鬓角别着朵赵小玲给她插的蓝花。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抱着半本染谱站在巷口,眼里带着怯生生的光,不像现在,说起染布的法子,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蓝钢。
苏青禾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对他笑了笑。风吹过染坊的院子,晾着的布料哗啦啦地响,像在唱一支关于日子的歌。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颜色,更多故事,在这北方的染缸里,慢慢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