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裂痕微光 (第2/2页)
两人一前一后,漫步于杏花小径。雨水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除此之外,唯有风过杏花的簌簌轻响。行至一株形态古拙、不知历经多少风寒的杏花树下,楚明璃停住了脚步。这株杏花树枝干盘曲如龙,花开得密密匝匝,几乎遮蔽了头顶一小片天空。
她仰头望着那一片繁花织就的云锦,目光有些迷离。
裴恒也在几步外停下,静立一旁。两人之间,隔着疏影横斜的杏花枝。
一阵略疾的风穿过杏花林,卷下枝头簌簌雨滴,也吹乱了楚明璃并未仔细绾起的鬓发,几缕青丝拂过她光洁的额角与颈侧。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将手往斗篷里拢了拢。
几乎是同一时刻,裴恒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踏前半步,高大身形瞬间挡在了风吹来的方向,手臂抬起,宽大的袖袍仿佛要为她隔开那片寒意。然而,想起她眼底的抗拒与惊惧。抬起的手臂悬在半空,进不得,退不甘,显得异常笨拙而突兀。
楚明璃恰好在这时回过头来。
四目猝然相撞。
空气仿佛凝滞。杏花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两人之间短暂的空隙里。阳光透过交错的枝桠,在他玄色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他眼中未来得及掩饰的窘迫与一丝……慌乱。
这一次,楚明璃没有立刻移开视线。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外可止小儿夜啼、在朝堂翻云覆雨的摄政王,此刻竟会因一个近乎本能的、想要为她挡风的举动,而显得如此无措,甚至……有些可怜。
前世的强取豪夺、冰冷禁锢,与眼前这幅带着笨拙善意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激烈冲撞。恨意依旧盘踞在心间,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层层复杂的涟漪。疑惑、审视,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极其微弱的动摇,悄然滋生。
裴恒在她的注视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薄红。他有些狼狈地收回手臂,力道大得差点带倒身旁的一截杏花枝。他仓促地别开脸,望向别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闷闷的,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寂静:“风势见长,若是觉得寒气侵体,便……回去吧。”
楚明璃没有应声,却也没有转身离去。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株历经风雨的杏花,仿佛那虬曲的枝干里蕴藏着无尽的秘密。半晌,她才轻声开口,语调平缓,似是在询问,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打破了两日来的死寂:
“这株杏花,想必在此扎根许多年岁了吧?”
这平淡无奇的一句话,落入裴恒耳中,却不啻惊雷。他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震,倏地转回头来看她,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几乎是受宠若惊的光芒。他立刻回答,语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生怕晚上一刻便会冷场:“是,据府中旧档记载,乃是高祖皇帝赏赐给初代摄政王的珍品,移栽至此,已逾百年光景。”
他答得详尽,甚至附带了来历,与平日言简意赅的风格大相径庭。
楚明璃不再言语,只默默凝望着那片繁花。
裴恒亦不再打扰,只安静地陪在一旁,目光却不再仅仅胶着于她,偶尔也会随她的视线,落在那经霜愈艳的花朵上。
晴光潋滟,雨映花香。方才那一瞬间的尴尬与微妙,渐渐被这静谧园中流淌的平和气息所冲淡。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墙,裂痕虽细,却已真切存在。冰消雪融或许尚需时日,但至少,在这略有冷意的春日里,有一缕微光,已然透过裂缝,悄然照了进来。
直至日头偏西,寒意渐重,两人才一前一后,默然踏上归途。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叠印在青石路上。依旧无话,然而来时的沉滞与归去的静默,内里蕴藏的气息,已是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