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在他乡还好吗(一) (第2/2页)
我所在的片区村是杂居,一直没有冠之名号,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为何没有赋予它名号。我们这个小村有蒋姓、杨姓、和余姓等,一起不过二三十多户吧,在那些困难的日子里,大家相安度日,倒也比较融洽,虽偶有磕碰,过后不久便和好如初。这里的民风淳朴,家族观念较浓,到哪家串门都可以扯上八大姑十大姨之类的亲戚,都可以认上亲戚。实在扯不上的,就扯你叫张三的老婆叫大姑,我叫张三的老婆叫表姨,这样两家不就是亲戚了吗?这叫得亲切应得开心,好像这里从来就没有生疏观念。整个村都是亲戚,没有外人,实在也是这样呢,五百年前诸位不也是一家人吗?这里的人淳朴到了什么程度?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我们村及这附近的村,从来没有发生互相斗殴伤害对方的事件吧。即使偶有冲突,几日后想开了又会和好如初。当然,平时磕磕碰碰怦怦的事儿也偶有发生,但过了一些时日大家都以和睦为贵,基本能和好如初。虽然说那时物质极度贫乏,但在邻里之间,如果东家杀一只鸡,西家杀一只狗,都要盛一碗到对方家,以示风雨同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之意。
童年的小伙伴有阿能、阿户、阿运、阿杨、阿贞、阿发、阿荣等几个人吧,都是60年代后期出生。因为是同龄人,大家经常在一起放牛、打柴割草、弄猪吃的野菜之类的,所以基本上每天都能见到,即使白天不能相见,这晚上也要见面说几句方才作罢。
那时每天跟着小伙伴去田埂上扯猪吃的野菜,劳作了一时半会,有人提出做一个游戏。于是,大家用小铁铲在干田里挖一个简易的小洞,每个参与的小伙伴每人从自己的篮子里拿一点刚扯上的猪料野菜,依次放在洞的周围。如果有人想作弊少拿出来一点,当即会有人指出,小子你哥们太不仗义了,我们可倾家荡产把身家性命也搭上了,你小子居然如此小家子气,真像一个小娘们一样小气。其他小伙伴见状哄堂大笑,说真像小娘们呢。那小伙伴红着脸说,你们瞎了眼还是咋的?我贡献得还少吗?一边嚷着一边拿出一些野菜放在地上,直到大家满意为止。
然后几个人抽签决定先投石的顺序,谁把小石子投入洞里为胜,得胜的小伙伴获奖野菜一份。这样,一轮轮依次投石,直到把这几份野菜犒劳完毕为止,得胜者兴高采烈,犹如得胜回朝的将军一样骑着高头大马,不停地向观望的人们挥手致意。而失败者也得意扬扬,似乎这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在布一个更大的局,对这种小儿科的胜利根本不值一提。大家兴高采烈,宣布今天的活动到此结束,明天再作分晓,于是皆大欢喜,说说笑笑往回赶。
闲时几个兄弟围着一张小桌子打扑克牌,一边二人,谁输谁不能坐起来,于是双方就开始你死我活的争抢战。有时自己一方出错了,马上指责不应该这样出牌,一手好牌打摔得稀巴烂。被指责的自己一边的人立马说,我怎么出错了啦?我又不是诸葛亮有先见之明,谁知道你手上有什么牌?如果我事先知道你手上有什么牌,我就好咯。这话还未落音,立马遭到反击,说打了半天牌,连牌也不懂算,难怪都是输的多赢的少,这样下去哪个敢与你搭伙才怪。被指责的人更加恼火,说谁让你与我搭伙了?你这臭手哪回又赢了我?还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自己不觉得羞耻还敢在我面前乱放屁。
于是,同一边的人内耗在自己阵上互相炮轰,让对手手舞足蹈,赢了的那一边听了很开心,于是哼起了歌曲:“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然后眼睛盯着对方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这样输的一边更加气愤,于是把牌往桌子上一扔,说不玩了不玩了,看你们得意的样子就让人恶心。可到了第二天,早就忘记头一天发生的事,拉着手和好如初,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其实也真没发生什么,这只是一种很原始的童趣打闹,仅此而已。
当时大队及生产队推行工分制,每个大队由若干个生产队组成,生产队又由若干小组组成,实行集体生产制。即在生产队设置一名队长,一名会计,会计掌握生产队的账务,是生产队的大内总管;生产队长管理整个生产队的生产活动和其他行政事务管理活动,接受大队组织的统一领导。上级的各项任务,都要通过大队命令,再由生产队这个最小的生产细胞来组织实施。各队统一出工出力,早上哨声此消彼长,邻村哨声一片,这就是队长催工了。尔后就是生产队长扯着嗓门破锣一般地大声:出工了,大家出工了,别磨洋工了,谁偷懒去晚了就扣他个十分八分。听到队长的咆哮声,大家急忙从家里出来,把门锁好按队长的要求到指定的地方做事。
还有,这个工分怎么定呢?由谁定工分?挣工分并不是每一个劳力都是一样的,这有多有少,根据各人的年龄、身体条件和性别等因素来评定,并参照其他生产队的评定标准综合决定,这个评定还是有严格的评分标准的。身强力壮的大汉,这工分自然定得高,队长提出一些高工分的人来,由大家口头表态决定,必要时可以无记名投票决定。当然,既然队长提出了名单,其他人一般也是附和的,这队里做事大都是体力活,有些是重体力活,如果缺少了这些体格健壮的主要劳动力,那谁来做这些苦活、累活?所以,对这些主要劳动力定高工分大家是没有异议的。但问题是有些主要劳动力出工不出力,表面上他可以充当主要劳动力,但在实际工作中未必能发挥主要劳动力的典型示范作用,但又没有一个统一的鉴别方法,所以,到最后也只好让一些人懒得滥竽充数了。
而一些老少爷们和妇女,包括像母亲这样的人,工分就定得比较低,一般就是顶半个主要劳动力罢了。如果主要劳动力每天定十分,那这些人就只有五分,原因很简单,这些老弱病残者给五分还是看在都是邻里乡亲,沾亲带故的,否则,这工分定的估计还要低呢。但在实际工作中,像母亲这样起早贪黑又不斤斤计较的人,未必比主要劳动力逊色多少,甚至比有些出工不出力的主要劳动力还要强,但现实就是如此,也没有办法。
那时候的田间劳作就在屋前屋后,队长一声招呼大家一般都很快到了做事的地方,到田间去做事倒也挺方便的。可有时候要到这山上的地里劳作,那可是很辛苦很辛苦了。路程远不说,有的地方还要爬很陡的坡,如果还要挑上肥料之类的东西,那就够呛了。还有收获的时候,还要把农作物挑回家,由于路比较陡,又没有人力车之类的简易工具,只能靠两个肩膀着力,有时累得晕头转向。在有记忆时起,我也参加很多次这样的劳动,有时累得真想把这些东西抛下,还有几次分明累得哭了起来,那时真的太不容易了,现在想起来还感觉心有余悸呢。由于路程远,上午去劳作时必须自带午饭,说是午饭不过是几个煮熟的红薯,外加一些干萝卜之类的东西,简单不能再简单,这样就充当中午的午饭了。
说到工分,现代人当然不理解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时代,工分就意味着决定年终收入的真金白银。一家人可以根据工分的多少,在队里分配粮食和其他物质,比如小麦、红薯之类的农作物,如果家里劳动力少,那挣的工分自然少,年终分配的物质也要少。
记得阿能家中兄弟姐妹多,劳力多,出工出力多,挣的工分多,每年都有一些盈余。据说在当时家里经常有肉吃,让我们这些人望洋兴叹。加之他是老小,家人对他照顾比较周全,不时有肉有鸡蛋吃,让我们这些同龄人羡慕死了。不过羡慕归羡慕,但也没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家劳动力少呢?挣工分的人少,也想有肉吃,这岂不是正应了那句乌龟想骑凤凰背——白日做梦。于是自我安慰,这以后面包肯定会有的,等长大了做了大队支书那样的官,走东串西请我去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岂不快哉?于是在精神上得到很好的安慰,脸上自然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在那艰难的岁月中,他活得比我等幸福多了。后来参军入伍,在部队因受伤弄了一个残疾证,并安排在县里一个供销单位,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说他有三份待遇,一个是残疾证,每年有一定数额的残疾补助,说是残疾,没见到什么症状,舞跳得杠杠地,哪有半点残疾迹象?还有一份工资就是他在某国有公司工作的提前退休工资,每月到账三、四千余元。更为厉害的是,他似乎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在S县大市场购置了数个门面,每月定期有一定的收入。数着票子的日子让他非常惬意,这样的幸福生活当然过得快乐呀,物质生活充裕了,其他方面就好说。
近些年他经常住桂林市,据说成了一个舞中王子,他的舞跳得很棒,加上他能言善辩,很讨人家喜欢,在中年大妈中久享盛名,人家追着拜他为师。这倒不是讥笑人家,给人家面子,我总感觉这样的快乐只能他吴大帅才有,他很会享受生活,顺应时代潮流又有什么不好呢?中晚年以舞交友以舞会友,跳舞锻炼两不误,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快乐的源泉,着实让人有些眼红呢。吴大帅告诉我,跳舞是他的至爱,他似乎跟跳舞很有缘分,以前读书时看到书就犯困,瞌睡虫马上就附身了,可跳舞则明显不同。一旦到了舞场,全身就充满着激情,身体就自然而然地扭动起来。他身材很好,不胖不瘦,很有跳舞的天分。交际舞、探戈、伦巴什么的,再难的舞也难不住他,于是我们兄弟们叫他舞中王子,他也不置可否,王子就王子吧,只要大家开心,叫什么都无所谓,这是他到中年绝无仅有的一个特殊嗜好。
阿户呢,从小父亲过世以后,母亲带着他的妹妹就改嫁到了一个山区村,这样无依无靠的他就跟着自己的姐姐过日子,从小就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他人很聪明,小时候就很喜欢做一些玩具什么的,做什么像什么,简直神乎其神。特擅长木工活儿,我们小时候就称他为“小鲁班”。我猜想此人长大了在木工界一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最起码凭着自己精湛的技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定没有问题。最可惜的由于家庭原因,他无法在校完成学业,如果他家庭条件允许,那么聪慧的他,学业一定没有任何问题。可这世上的事儿就是如此让人不可理喻,明明他渴望掌握更多的知识,会拥有更大的成就,可就是因为自己是孤儿却无法凭读书去改变命运,这许就是人生的宿命吧。那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令人嗟吁。
“小鲁班”造出的带滚珠车轮的小木车让人爱不释手,每每坐着他造的小木车在打谷的地坪上推着行走,我在心理上对他的手艺就赞叹不已。同时又感叹怎么自己如此手拙,什么也做不了,于是徒生烦恼,即使这样,自己在心底也对他由衷地佩服。后来,由于家庭贫困等原因,他无法到学校继续学习,辍学后一边帮着自己姐姐家做些农活,一边跟着一位师傅做些木工活,成人后他自然从事造家具、装修一类的活儿,虽然辛苦一些,但生活也过得不错。2020年左右,在桂林城区附近的一个村修有房子,在一个小区还购有房子,上苍不负劳苦人吧,他的努力换来了生活对他的奖赏,尽管他很辛苦,但他感觉也很满足,这算是上苍对他辛苦的一种补偿吧。
参加工作之后我还与他偶有联系,在狗头山下的老司法机关宿舍住的时候,应当是一九八八年左右吧,我还要他帮我做了一点点家具。一个席梦思床,一个柜子之类的东西,那个席梦思床做得很笨重,要三个人才能搬得动,用了一段时间,就把它抛弃了,主要是太笨重了,不容易搬动。以后做的家具都是比较精致一些,便于搬动,也更好看一些。1990年左右,我家还搬迁到离狗头山老司法机关不到一百米左右,购置开发公司建设的县司法机关宿舍,三楼一房一厅,以后又在一楼分了一间,一直住到2001年。2001年左右,我家搬迁到了新路S县司法机关新址,由于当时是参照集资房的标准建设,这个房子成本价在每平方米700元左右,在当时确实为我家里解决了住房的难题。所以在装修上,又找了阿户,大部分工程由他带来的人员完成,当时价格也不是有多贵,在当时来说,有这样一套装饰好的房子,很令人眼红了。
2001年,记得那年我调入了县一党政机关工作后才进伙。在装修的问题上,阿户又出了大力,这些事都是夫人主持进行,我由于工作忙,加之乐于当甩手掌柜,基本装修的事由夫人与阿户说一个构思,再由阿户组织完成。为此阿户还取笑我说是“妻管严”,什么事儿都表态不了,全凭老婆做主。我听了也不辩解,说是不是“妻管严”还要用事实说话,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理所当然。我没有时间来管事这些事儿,如果又想插手家中诸如装修之类的活的话,不仅自己做不来也做不好。而管事的人又没有权利,处处受牵制,那管事的就有意见了,家里就有处理不完的矛盾,这就是处理家中事务的艺术。再说什么都不去管,家里有一个女人把事情都挑起来,自己当一个甩手掌柜又有什么不好呢?上好我的班,做好我该做的事儿,与兄弟们多聊聊,喝好我的酒,一个字“美”。
从此阿户不再取笑我了,他知道唯有敢于“放权”,这样阴阳平衡家里才平安无事,不去争谁来做主的问题,他终于懂得了我处理家务事儿的智慧。尔后直到2017年左右,我从某县到桂林城区区工作之后,在一小区购置了一套商品房。由于我一直上班忙着,加之本身对装修又不懂,面对如此复杂的装修,我还是选择当“甩手掌柜”,乐得个清闲。有时周末有空偶尔去看看,装修的事儿还是全凭夫人做主,算是又清闲了一回。
我的邻居阿运比较精明,做什么事儿比较有头脑,以前在家时我与余林与他们两兄弟来往比较多,有时候晚上还打打扑克,下下军棋之类的。但随着我以后跟随着父亲到苏村、仁村小学、桥头初中学习之后,与他两兄弟来往就相对比较少了。但余林在家中一边跟随母亲做事,一边在源村小学、仁村学校学习,应当与他两兄弟交集不少。周末偶尔回来,有事一起上山砍柴,这杨家两兄弟,在农活方面都是行家里手,我这个门外汉自愧不如,只是跟在他们后面自叹不如。我哪是做农活的材料?插田歪歪倒倒,本来想按理好的直线来插田,不想插着插着禾苗,那禾就不成行了。东歪一行西歪一行,让人看了笑掉大牙,自己红着脸好一阵发烧,这到底是怎么了?
有人看到我插得歪歪倒倒的禾苗说,别看平平插得不整齐,可平平却很努力,这也是很难得了。他不是做农活的料子,让他这样也是挺难为他的了,平平可是读书的料,我敢肯定多年后他们那些做农活厉害的,没有一个赶得上他。我知道这是一句让我下台阶的戏言,却不想一语成谶,多年后我这个笨手笨脚的毛头小子倒有了一席之地,这是后话。当时父母听了没有说什么,他们又能说什么呢?我就是如此笨的一个人,但尽了力,他们也没有什么理由来责罚我。估计他们也挺郁闷呢,这小子怎么如此笨手笨脚,如果真在农村生活一辈子,估计老婆也讨不着呢,以后老了又能如何?于是一声叹息。我知道这叹息中包含着多少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我这个笨笨的男人,着实不那么让人省心。我低着头不敢看别人的眼神,我只是暗自伤神,也不知道今后路在何方?如此笨手笨脚,哪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呢?
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令人尴尬的事。一天,我跟着一帮伙伴,包括比我大一些的哥哥姐姐,准备去县城玩。那天刚好家里的禾田拿到了一些鱼,母亲说你既然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县城,不如顺便拿着这些鱼到街上去卖了,好攒几个钱到时开学好交学费。见要与一些买鱼的人打交道,我死活不干,说这事儿我真干不来,再说这秤我也不认识,万一称错了别人不干怎么办?于是左推右挡,反正这抛头露面的事儿干不来,于是极力拒绝答应母亲的要求。直到母亲下了死命令,说:“今天这个鱼不卖也得卖,卖也得卖,这事儿你是干定了。如果你还想下学期有书念,有钱交学费的话,今天你就得把这些鱼给我卖出去,否则,我与你没完。”见母亲把话说得那么决绝,加之有伙伴又在旁边撺掇,表示在卖鱼的事情上,一定在旁边帮衬一下,我这才咬着牙把事情应承了下来。
到了县城的市场上,找了一个地方把装鱼的桶放了下来,由于鱼儿个头肥大,很快就吸引了一些顾客问询。其中一个大妈问这鱼怎么卖呀,我说价格我着实不知道,你就看着办吧。一听我是新手,旁边几个人一下子围了上来,说别人的鱼都很便宜,你的鱼也按他们的价格卖好了,卖完了快回家,怎么样?我一听也没辙,说就按你们说的价格吧。那伙人一下子把鱼选好了,说小弟弟你称一下如何?我告诉他们,秤在鱼桶旁边,只是我的手有些痛不方便,麻烦你们自己称吧。其实我哪里是手痛,我只是不懂秤,生平第一次做这个买卖,不敢掌秤而已。
那伙买鱼人心中一阵狂喜,今天怎么碰到这么一个不懂行情的新手,价格由买家定,甚至连秤也是买家掌握,买了大半辈子东西今天总算碰到新鲜事儿了。这人既不像卖鱼人也不像买鱼人,倒像与他无关的一个旁观者,终于找到了一个让他们痛宰的卖主了。鱼卖完了,到底收了几块钱我全然忘记了,母亲见我鱼卖完了,也没有问我价格,我把卖鱼的钱如数交给了她。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卖鱼经历,自此以后也没有卖过任何东西。我就是如此傻傻地任人宰割,注定做不了有万贯家财的商贾,只好做个穷酸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