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1/2页)
意外发生时,众人正好站在高殿前,凭栏眺望四周景观。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只一刹那的从天而降般,一根半人高的木梁先从高处砸在头顶屋檐上,随后连带碎石瓦片轰然滚落。
护卫们都在台阶下守着,根本来不及冲上来护驾。谢君乘正好站在赵启旁边,电光石火间,他先一把推开了赵启,瞥见一截木梁正冲着自己砸下来,似乎被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以至于来不及躲闪,本能抬起手挡在面前。
但这一下看似迟钝的遮挡,他已经运了内力,换作寻常没有武功傍身的人,只怕要让这一下当场砸废了手。
原本井然有序的万寿台登时乱作一团,一通推挤忙乱以后,浩荡人马带着受伤的励安侯和受惊的赵启往京城赶路。
不料今日出门似乎诸事不顺,队伍竟在京郊遇上暴民冲撞。所幸御驾之外防卫森严,暴民被隔在遥远的守卫以外,但到底还是耽搁了片刻,使原地稍候的荣和帝更为不悦。
“皇上连番受惊,对宁王没说什么?”
谢君乘事不关己的样子:“事发突然,我这里的混乱才刚停歇,不知他们还作何猜想。”他目光越发好兴致,“你觉得有人要害我?”
江澜垂眸说:“我不知事发情形,不好推断。侯爷觉得呢?”
“那等万寿台建成了,我带你去看看,”谢君乘浑然不觉自己答非所问。他把温热的茶杯圈在掌中摩挲了一会儿,说:“阿澜,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有时候,敏锐和质疑太深,就会成为本能一样,让人自然而然不相信一切耳闻目睹。”
“我为侯爷忧心,侯爷说我多疑。”
谢君乘没有躲避她的目光,从她的方才的片刻沉默里似乎感知到一丝沉重,说:“我只是想知道,或者说,是希望,你不要把自己困于一隅。你明明会担心、会困惑、会犹豫,也会突围、会设法,为什么只由着疑心挡在面前?”
江澜说:“侯爷惯会收敛锋芒,怎么只许自己骗人?”
“可我不骗你啊,”谢君乘说:“来,你看看我就知道我没说假话。”
我不骗你。
谢君乘总把这样的话说得尤其深情又熟练,眼里闪着光,会让人心甘情愿地丢盔弃甲,在他的认真里沉溺起来。
夜幕的阴霾散开,院中铺了一地的清澈,谢君乘的眼眸里映着月华。晚风又在悄悄拨动了枯枝败叶,江澜嗅着毛领和氅衣散开的气息,鬼使神差地追逐他眼中的细光。
的确没有说谎。
她在各种阴暗念头里信手拈来地找破绽、去攻击,如今在那一片澄明里突然自惭形秽,生出一丝彷徨。
“看到什么了吗?”
江澜波澜不惊地端起茶杯放到鼻尖,让温润的茶香弥漫开来,说:“看到侯爷心如明月。”
谢君乘一愣,竟认真又问一次:“你真能看出来?”
“侯爷不信自己还是不信我?”
谢君乘低笑一声,忽而在这样束手无策的感觉中想起一句话,说:“我总是说不赢你。”
谢霆山从前辗转各地施政,朝廷内外皆威名赫赫,唯独对着蒋氏没有办法。蒋氏认真起来的时候,随口一句就能堵得他不敢吱声。
谢霆山每每遇上蒋氏较真起来,只剩这一句认输又不服气的话:“我总是说不赢你。”
江澜觉得话里似乎还有一层意思,也不搭话,看着炉子上逐渐升起的氤氲。
反噬像是如约而至,折磨了半宿。江澜满头大汗地挣扎醒来时,浑身的精气神几乎被抽空。梦魇中磨牙吮血的东西犹在眼前,成千上万正燃烧的长爪仍然藏在暗处,蓄势待发,还在等她一旦放松把她拖下去。
窒息感挥之不去。江澜从前只是在麻木中冷静,逐渐和走出地狱的自己安静地相处、熟悉,而后认清楚一个事实:能走出炼狱深渊的只有鬼,不是人。
李魏荣从前和她说:“人性的懦弱本就是一道跨不过去的深渊,是不可窥探和索取的,但你从中拿了好处,占据上风,怎么还能指望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呢?”
余生都是深渊里爬出去的魔鬼吗?
江澜紧紧抱着被褥,在止不住的喘息里努力不去回想。她头一回在反噬后的心有余悸里生出遥远的念想,想解开这些枷锁,不做蛊毒的傀儡,不做剖开人性的鬼。
她想堂堂正正地走进每一个深夜。
翌日风雪交加,陈叶和万寿台的一个工匠先后下狱。
工匠认了渎职之罪,伤了励安侯,又让荣和帝受到惊吓,本也足够被判死罪。
但事情传到赵启那里的时候,他只是轻叩着书案不说话。刘昆在一旁伺候笔墨,猜到七八分,便以贺寿为由替人求情,案子就此发回去重审。
陆仪摸不着滋味,忽而庆幸把陈叶关了几日,还没着急提审。
那份扭转局势的供词,好巧不巧是在各部尚书陪赵启出了城的日子里出现的。秦明正被关了这么多日都问不出东西,江澜到底用什么手段,让他突然就转性,而且事后又果断自尽。
刑部大牢的狱卒缄口不言,但陆仪只消多问几个人就知道,当日是什么人去过大牢。
这可让青天老爷发愁了。
刻进骨子里的态度让他无法坦然接受和承认这份供词,可这明摆着是龙椅上的那一位出手办的事情,内阁也知道且默许,他一个刑部尚书能怎么办?
陆仪和元铮心照不宣地从中感受到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是以趁着万寿台的事情故意拖了几日,等廷议上探了荣和帝的口风,才敢正视那一份供词,拿去审人。
陈叶这一回却讲得顺当,只认自己收了民间的情报加上自身直觉,才料到裴嘉会出事,就调整那一夜的巡防安排,让心腹过去埋伏,顺便提携下边的人,没想到真遇上了。
“我是给了他一笔钱,”陈叶的态度说不上差,但也坦然得跟有所准备似的,“秦明正是我一手提拔的,往日在外面没少捞好处,我不给点甜头,他怎么会冒险听我的调整呢?”
陆仪想了一会儿,问:“按你那点俸禄,赌都不够玩,哪来这么大一笔钱还去买通心腹?”
陈叶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不可思议地注视元铮和陆仪,说:“御史大人,尚书大人,难为二位高居庙堂还知道小的们过得艰苦啊。我手下的人混个一年半载都摸得清路数,出去巡街之前知道先孝敬我,好去油水更足的地方,我怎会没点手段给自己赚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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