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场虚惊 (第1/2页)
一连刮了几天的烟炮雪终于停了,虽然有冬阳光顾,但气温依然寒冷。大地盖上了白棉被,山野披上了白斗蓬,房屋戴上了白毡帽,错落有致的篱笆也镶嵌上了白绒。
黄士魁从被窝子里爬起来,穿好衣服,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茓在门口的积雪推开一道缝隙,一股冷风嗖嗖钻了进来。艾育梅刷锅做早饭,往灶门里续一把柴禾,提醒黄士魁:“你回来好几天了,也不到老宅去看看,不怕他们挑理见怪呀?那个招工指标不是要给你弟弟吗?要给就让谁抓紧去,别耽搁了。”
媳妇这一提醒,黄士魁情急起来,草草吃过早饭,戴上狗皮帽子,套上老羊皮袄,走出屋去。
老宅早已吃过早饭,香柳正在外屋帮母亲烀小豆馅,一看黄士魁进来,嚷嚷道:“大哥来了!”黄士魁进东屋,看见母亲正用洋漆盆揣黄面,找话说:“要蒸豆包呀?”母亲“嗯”一声,老憨伸头往黄士魁脚上看看,又坐正了身子,扯过烟笸箩往乌木铜嘴儿烟袋锅里装烟。黄士魁嘶嘶哈哈地说:“都说关门雨能下落套子,哪见过雪也能下个没完没了。大雪封了道路,盖住了园子,住家开不门,出不去屋,上不了茅楼。”
老憨往炕里挪了挪屁股,搭话道:“炕头热,炕上烙一会,过来自己卷烟。”黄士魁坐到炕头,一边卷叶子烟一边特意说:“爹,我跟育梅干起来了,那天挑水回去就给她一个大耳雷子。”老憨叨咕道:“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哪!”杜春心瞪一眼老憨,跟黄士魁说话:“你别听他嚼死理儿,那天他学说鞋挂白这事儿我就把他说了。你这小死鬼儿,可不兴动不动就动粗,过日子得和和气气的。”黄士魁支使香柳:“去西屋把你二哥叫过来,我要跟他和三旺商量事情。”
黄士清和黄士旺只差两岁,但是黄士旺比黄士清长得更壮实,五大三粗的身材坐在那儿如同一个装满了粮食的麻袋。俩兄弟围过来时,黄士魁说:“我这次回来不打算回粮库了,可那转正指标还留着,我想让你俩谁顶替我,能出去一个是一个,不然那转正指标就瞎了。”问谁愿意去,黄士清让三弟去,说他体格好,黄士旺则让二哥去,说他是大的。春心同意让黄士清去,老憨同意让黄士旺去。
正推来让去的,香柳忽然灵机一动,呵呵笑了:“我有个主意,咱听老天爷的,老天爷让谁去谁就去。”老憨笑骂:“净瞎扯,老天爷也不能开口说话。”香柳说:“抓阄,谁抓到谁去。”黄士魁乐了:“这办法好,那就听天由命。”
香柳从小根儿的书包里找了铅笔和一张纸,写了两个阄,一个阄打勾,一个阄打叉,揉成团,在手里晃了晃,一撒手,两个阄落到炕上。香柳看看二哥,又看看三哥,催促:“别大眼瞪小眼,赶紧抓吧!”
黄士旺抢先伸手抓了一个,见二哥不抓阄,问:“二哥咋不抓呢?”黄士清懒懒地说:“你抓了就行,我不用抓。是对号就是你,不是对号就是我。”黄士旺把手里的阄缓缓展开,黄士亮早凑过去看,非常惊喜地嚷道:“是对号,三哥抓的阄是对号!”黄士清笑了:“是三旺正好,我正好不愿意去呢!”
见有了结果,香柳笑嘻嘻地说:“三哥手气真好!”黄士魁说:“那就让三儿去吧,岁数也够条件,一个人利手利脚,没有拖累。他体格膀,干啥都不打怵,确实适合搬运的活儿。老粮台粮库顾主任跟我有些交情,我给你写封信带着,应该能留下你。铺盖不用拿,我的铺盖还在那儿,准备准备,尽快报到。如果能留下就好好干,跟工友好好处,特别是跟顾主任多接近,有啥事多跟你大蔫哥商量。”
当即,让香柳找了纸笔,工工整整地写了一封短信。信的内容是:
顾主任:
您好!一晃回村数日,心里一直念记您对我的好。因家事缠身,实在回不去了。考虑我兄弟多,家庭生活困难,能走出去一个是一个,所以我想让三弟顶替我的转正指标,我三弟为人本份,体格壮实,适合搬运工作,请顾主任尽可能留下他,以弥补我内心的遗憾。再次感谢您对我的关心和照顾!
魁 子
黄士旺揣好这封短信,打好包裹,满心欢喜地去了老粮台公社。
过了两天,黄士魁在晚饭后来到老宅闲坐,母亲问:“老粮台能不能留下三旺?”黄士魁说:“这都两天了,三弟没回来肯定是留下了。”老憨却倔倔地说:“留下也好,不留下也好,咋都能活!”春心叨咕:“自己的孩子出门在外,有一个惦记一个呀!”春心问魁子:“我听说,从老粮台回来以后,你踅踅摸摸往牌店上跑,有这事儿没?”黄士魁不否认,笑呵呵地说:“待不住,玩过几回,看牌端碟,也捞过好几回大爬犁,也没大输赢。”母亲提醒:“你呀,可得收敛收敛,别把瘾头子整大了。记住,人到啥时候都得走正道。”
这天傍晚,艾育梅正在院子里喂猪,闻大呱嗒来了,一边捅捅鼓鼓一边神神秘秘地说:“哎妈呀,大姐你最近发没发现你家姐夫有啥两样?”话问得唐突,艾育梅心里一惊,急问:“他咋地了?”闻大呱嗒说:“哎妈呀,你家大姐夫上牌店了!”见艾育梅皱起眉头,便细说道,“你咋不信呢?他这些天总上我爹家卖呆,刚能比上副就上场了,刚开始端小碟,后来就捞大爬犁。你说他那两下子哪是人家个儿,那两把刷子干脆是大白给,纯粹是拿钱砸鸭脑袋。这一耍,啥家能经得起。我看他瘾头子还挺大呢,恐怕是不好管。现在就在我爹家玩呢,你现在去能抓个正着。”
艾育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黄士魁竟然沾上了赌瘾:“怪不得这些日子,他一撂下碗筷就说上老宅,原来是有勾当啊!”她撂下猪食瓢,圈了小白猪,脚步急急地出了胡同。闻大呱嗒跟上来:“哎妈呀,你看我这破嘴,咋跟你说这个呢。你可得好好说,别干仗!”
闻家长年有赌局,一进入猫冬时候,更是好战分子经常光顾的地方。艾育梅到闻大裤裆家烟气弥漫的西屋一看,果然有一伙人在看小牌。她撒眸一下,见那四个牌主是闻大裤裆、索老歪、贾大胆和鬼子漏,还有一些看热闹的,就对着牌桌厉声问:“黄士魁呢?”闻大裤裆故意打掩盖:“育梅呀,魁子他没来呀!”艾育梅脸气得煞白,异常严肃地说:“大姨夫呀,据我所知,刚才他还在这儿看牌呢,你当我不知道?他到底死哪里去了?”闻大裤裆怯怯地说:“他刚刚走。”
鬼子漏一脸坏笑,故意戳事:“不信这屋里屋外你可劲儿翻!你翻一翻不就知道了嘛!”艾育梅知道这话里有话,黄士魁一定藏在屋内,目光扫向炕柜空堂里的一堆反毛皮袄,刚想去翻查,忽然意识到,鬼子漏是想看她夫妻干仗的好戏,不能让他看笑话,便强压住怒气:“翻就不必了,真要翻着怎么整!”
闻大裤裆笑了:“对嘛,不必翻查,那么小的空能藏个啥!”艾育梅厉声说道:“大姨夫,我跟你说,你放你的局,我找我的人,别怪我跟你添麻烦,如果想麻烦少些,那以后就别留黄士魁在这儿看牌。”闻大裤裆说:“咱是实在亲戚,别把话说这么狠。这没大输赢,就是个娱乐嘛。”艾育梅严肃地说:“啥没大输赢,这赌博以小引大。人如果入了这条道,那家就没法过了。大姨夫哇,你跟黄士魁传个话,他如果要赌就别要家,如果让我逮着了,别说我跟他撕破脸皮。”
闻大裤裆透过玻璃窗看见艾育梅出了院落,回头对炕柜空堂里的那堆反毛皮袄说:“魁子,你出来吧,育梅已经走了。”那堆反毛皮袄动了,黄士魁嘻嘻笑着钻了出来:“好悬,差一点儿就让她抓住了。”闻大裤裆说:“多亏我眼尖,隔着窗户就看见你媳妇来了,要不把你换下来准干仗。”鬼子漏有些扫兴地说:“我那么架拢都不翻,那是你媳妇给你留面子哦!”
黄士魁被闻大裤裆早早撵回家,艾育梅没有大吵大闹,而是苦口婆心地劝他早早收心,黄士魁故意辩驳:“不就是待不住吗!小打小闹玩几回,有啥大不了的,不让你除田,不让你抱垄,还值得你这样看管?”艾育梅说:“过日子那得舒心,不舒心你给我山珍海味都不香。我是最反对赌博的,反正你要赌就别要家。”黄士魁嘟哝道:“人家老爷们耍钱,老娘们儿都不找。”艾育梅抬高了声调:“那你趁早找一个不挡你玩的,像大姨夫似的,把我大姨气死。”
黄士魁不再言语,艾育梅又放一句狠话:“你若是不改,让我抓住,可别说我是江北的胡子——不开面!”
黄士魁一有空儿就往牌店跑,艾育梅看管的越来越紧,寻翻的也越来越勤。小育花也帮着姐姐看管,有时也帮着寻找,一听到什么消息,就跑回去报告。这一天在闻大裤裆家看牌,黄士魁见小育花跑来寻他,数落道:“你是我小姨子,不是我媳妇,我用你管啥。”小育花受了委屈,在姐姐面前哭了一鼻子。艾育梅寻到闻大裤裆家,跟黄士魁吵吵:“你玩儿还有理啦?咋的?找你不对呀?为了玩还六亲不认了呢!有章程这个家就别要了,自己一个人爱咋耍咋耍,成年倒辈耍也没人管……”艾育梅一吵吵,闻大裤裆赶紧把黄士魁撵下了牌桌。
艾育梅看得紧一阵,黄士魁便收敛一阵。为防止媳妇寻找,黄士魁跑长发大队白一刀家去了,三天三夜没着家,从牌店回来,一头栽倒在炕上,病了五六天。艾育梅知道黄士魁输上了茬,气得用手掐,骂道:“你呀你,你咋入了这条道呢?你咋这么不争气呢?你真是死孩子没个救了。”不管艾育梅咋打咋骂,黄士魁就是不动。气归气,艾育梅还是找雍大管给黄士魁看了病。熬过数日,黄士魁病刚见好,赌瘾就又犯了。
这天晚上,母亲来串门,黄士魁趁机悄悄溜了出去。唠嗑到夜深,春心起身回家,到外屋却怎么也推不开房门。艾育梅使劲儿推了推也没有推开:“好像是门外边被木头支上了。”春心纳闷儿:“咋还支上了呢?”艾育梅分析道:“肯定是你儿子干的!见你来串门儿就溜走了,肯定又上牌店了,怕我去找,想出这损招。”春心骂道:“这小死鬼儿,太不像话了!”
又过一个多时辰,西屋的张铁嘴儿从外面回来了,移开支着外屋门的木头,听到东屋婆媳唠嗑,过来询问:“亲家母来有时候了,还唠哪?”春心说:“铁嘴儿兄弟,你可回来了,我都出不了屋了。”张铁嘴儿问:“外屋门咋支上了呢,我才把木头挪开。”艾育梅说:“这是黄士魁干的,为了看两场小牌啥招儿都使,我真都跟他过够了”张铁嘴儿摇摇头:“这魁子,亏他想得出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