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就算参加科举,女真人也不能考中啊! (第2/2页)
“洪督师在奏疏中陈述的理由,倒也并非全无道理,辽东新复,人心未附,若对仰慕王化者拒之门外,恐寒了归顺者之心,于稳定大局确有不妥。”
“只是.此事太过骇人听闻,一旦公开,朝野上下,尤其是那些御史言官,还不知要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薛国观靠在太师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随后缓缓开口道:
“诸位,事已至此,我等现在要议的,不是洪承畴该不该这么做,而是朝廷该如何应对。”
“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无非两条路。”
他伸出两根手指:
“其一,断然否决,以‘夷狄之辈,不可窥我中国之典章’为由,不承认此次辽东乡试中这两名女真人的举人资格,明文驳斥洪承畴所请,勒令其不得入京,更不得参与会试。”
“此举,可保全朝廷体面,堵住清流之口。”
“其二,则是有限度的接纳,依洪承畴所请,认可其举人身份,准其入京参加会试。”
“毕竟太祖皇帝曾有明训,‘既居我土,即我赤子’,若有才能,亦可擢用。”
薛国观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话锋一转,指出了两条路各自的弊端:
“不过第一条路看似干脆,却后患不小,辽东初定,百废待兴,朝廷正需示以宽大,收服人心,若因区区两名举子之事,让新附之民觉得朝廷仍视其为异类,毫无容纳之量,恐怕会激化矛盾。”
“甚至逼得一些人再生异心,若再闹出叛乱,朝廷此前在辽东的心血恐将付诸东流,朝廷亦将再次陷入被动。”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
“而这第二条路,风险同样巨大,允许女真人踏入科举正途,乃至将来有可能步入朝堂,且不说他们是否真心归化,是否会暗中影响朝廷对辽东、对建奴的决策,单是士林清议这一关,就极难过去。”
“多少科道言官、翰林清流,秉持‘严夷夏之大防’的信念,视此类事为洪水猛兽。”
“一旦准许,弹劾的奏章怕是会如雪片般飞来,指责内阁‘开门揖盗’、‘败坏纲常’的声音必将不绝于耳。”
“届时,你我几人,恐将千夫所指。”
接下来的几天,这间小小的议事厅成了激烈辩论的战场。
几位阁臣和尚书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范景文等人坚持认为,夷夏之防乃根本大义,不可因一时之利而动摇国本,强烈主张驳回。
而另一些阁臣则从现实政治角度出发,认为辽东稳定压倒一切,不宜在此时节外生枝,倾向于有限度的接纳,但需加以严格限制和考察。
薛国观作为首辅,大部分时间都在倾听,鲜少表态。
他反复权衡着利弊,深知无论做何选择,都难免招致非议。
不过他更清楚朱慈烺虽不在京,但其对辽东的重视程度以及行事风格往往出人意表,然而此事毕竟涉及科举制度和华夷观念这两个极其敏感的核心问题,他不敢擅自揣测太子的态度,更不愿将这等难题推给远在汉中的太子。
争论持续了数日,始终难以达成一致。
眼看科举的时间越来越近,最终在又一次僵持不下的商议中,薛国观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拍桌面,沉声道:
“诸位,不必再争了!”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投向首辅。
薛国观站起身,环视一圈,语气坚决地说道:
“此事老夫思之再三,以为当以大局为重,准洪承畴所请!”
他见有人欲要反驳,抬手制止,继续阐述理由:
“其一,此二人既已改汉姓、习汉文、遵汉俗,洪承畴亦核查其家世背景,确系归化之民,非与建奴同流合污者。”
“太祖‘赤子’之训,正适用于此。”
“其二,辽东新附,宜抚不宜激,若因二人之故,使朝廷失信于新附之民,因小失大,殊为不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薛国观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近乎于无奈的笑容:
“诸位莫非忘了?会试乃天下英才汇聚之所,竞争之激烈,堪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二人即便来了,以其出身背景、学识根基,想要在数千名饱学汉人举子中脱颖而出,考中进士,其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
“既如此,我等何必为此等几乎不可能发生之事,而徒然担上一个阻碍王化、逼反新民的恶名?”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准其参考,既显我天朝上国之包容气度,又可绝大多数人之口。”
“毕竟他们考不中,一切争议自然烟消云散,若万一万一真有惊世之才,那亦是天子圣明,教化之功,于国于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薛国观这番分析,尤其是最后一点,带着几分老吏断狱般的现实与狡黠,让在座的其他阁臣陷入了沉思。
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允许参考,并不意味着就能考中。
会试这一关,就是一道天然的、极难逾越的屏障,如此一来,既照顾了辽东的实际情况,又避免了即刻的舆论风暴,可谓两全之策。
几人相互交换了眼色,虽心中仍有芥蒂,但见首辅态度坚决,且理由确实难以驳斥,最终也都默然点头,算是勉强同意了薛国观的决策。
于是,内阁很快拟定了批复意见,以较为含糊的“准其依制参加会试,着有司详加核查其归化情状”等措辞,下发至礼部及洪承畴处。
此事在内阁层面,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然而,无论是薛国观还是其他阁臣,都下意识地没有将此事作为特别重要的急务,专门向远在汉中的朱慈烺汇报。
在他们看来,这终究是科举事务中的一个特殊个案,处理原则已定,且大概率不会产生实质性影响,属于内阁职权范围内可以处置的“小事”,不必劳烦太子为此分心。
甚至可能潜意识里,他们也希望此事能悄无声息地过去,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争论。
因此,当朱慈烺后来结束汉中之事返回京城时,也无人特意向他提及此事,导致朱慈烺对这两名特殊考生的存在竟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