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去春留(三) (第2/2页)
但这也正是蜃麟之约的重量。
即便从此刻以后再无任何交谈,世事变幻如云,你得相信对方同你一样,记忆里的话没有一字改动。
如今只不过才刚刚开始。
因此纵然隔靴搔痒,情爱也是慰藉和确认的手段。
裴液从她的唇上离开,李西洲躺在他的肩上,手里打开了一盒蜜饯,递进他嘴里一块。
“李缄怎么说?”
“没什么事,讲了些细处。”裴液道,“昨晚竟敢嘲笑我。”
李西洲微笑:“自己做过的事,还不许别人提。”
又抬眸:“明绮天回你信了吗。”
“没。”裴液道,“我觉得明姑娘的闭关应当是真个关起门来,我也在信封上写了尽量不要打扰,大概被投在神人峰阶前了吧。”
“一封迭一封。”李西洲笑,“我托人帮你问问好了。”
“那就有劳殿下——怎么弄个这么大的毯子,都够打滚儿了。”
“嗯。”
“嗯什么?”
李西洲微羞道:“万一裴少侠想打滚儿呢。”
裴液瞪眼:“……我是色魔啊,在这儿?”
李西洲惊讶:“你想什么,脑子真脏。”
裴液抓了她盒里的蜜饯,自己吃。
“刚刚在马车上还好大的风,这时候又停了。”裴液仰头瞧了一会儿,“树上还这么多花,也不往下落。”
“慢慢等就好了。这样也蛮漂亮。”李西洲抱着膝盖,头倚在他肩上。
确实也蛮漂亮,清透微风的雨后之夜,高大干净的花树围着古老的雕栏玉砌,茂盛蓬松的树冠下坐着烛火前的两人。
即便没有风落花雨,这也是很难得的好天良夜。
两人安静坐了一会儿,李西洲在他肩上轻声:“明天走吗?”
“后天也行。”
李西洲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的下巴,裴液哼哼了两声。
然后女子直起身来,将他的头放在腿上,低头翻出了一枚薄薄的刀片。
“你不会自己刮吗。”她挠了挠他的脸,温柔小声道。
裴液眯着眼,含糊嗯了一声。
女子取出备好的皂荚,将湿巾在酒炉上烘热,敷揉着他的下巴,然后慢慢地将那些乱枝般的茬子刮掉,刀片过去,指肚跟在后面轻轻抚着,像是流连这砂纸般的触感。
“西西。”裴液梦呓道。
“嗯。”
“我要睡着了。”
“睡吧。”
“不行。咱们还要看花雨。”裴液闷声道,“要不又得等明年了。”
“明年这时候你未必有时间。”
“你约我,我就有时间。”
“刮好了。”李西洲捧着他的头。
裴液没有动,只懒懒睁开了眼,嘴角还带着笑。
“快起来,这儿不许睡觉。”
“刚才还让我睡。”
“现在我有事儿做。”
“干嘛?”
“你不是问为什么铺这么大毯子吗。”
“因为你想偷偷跟我打滚儿。”
“不是,因为我想给你跳舞。”
“……”
裴液微怔坐了起来。
“瞧,我专穿了这件裙子的。”李西洲坐在毯上,这美丽的长裙流淌在地,这时她把它提起来一角,像是蝉蝶的羽翼。
“……我不知道你还会跳舞。”裴液轻声道。
“小时候都要学的。不过后来确实忘了,最近几个月和先芳练了练。”李西洲垂了垂眸,小声笑,“你别那样盯着,本来我不害羞的。”
裴液坐正拍手:“西西姐姐快跳。”
李西洲站起来,一边后退,一边笑着向他展开两臂,身体轻盈地画了个旋。
裴液不知晓这舞叫什么名字,他也没想起来问。
实际上这短短的一刻钟他把很多东西都忘了,好天良夜,花树月辉,但一切的佳景都从视野里消去,只剩下女子的舞姿和裙裾。
飞扬的衣袂中又捧着那张认真含笑的脸,她好像是想总是看着他,但又得时不时分神注意这还不太熟练的舞蹈,偶有跳错之处就俏皮一笑。
世上岂有这样美丽的舞呢,除非是在仙境之中。
在半程的时候,风雨终于忽然兴起了一阵,一霎时无数的花瓣旋转着飞落,女子的衣发却向上飘了起来,她望着天空旋转,台上一时响起了两人交错的笑呼。两人带着笑对视。
裴液其实并没有那样期待凤凰台的风落花雨。
但再美好的春夜,也抵不过这样一幕的她。
……
……
裴液对李西洲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随着她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这种不了解会越来越多。
但其实他对她的了解也渐渐变多了。
而且很多是他人永远无法知晓的。
她其实会哭,而且并不很少见。
她喜欢看艳情话本,但不喜欢里面有很多粗话那种。
她有时怯懦,就会装得很勇敢。
她下意识隐隐把许绰和李西洲两个身份分开,甚至连喜好和习惯都有不自觉的变化。她对东宫太子的身份十分看重,处理政务的时候往往是她最严肃的时候,并不喜欢被僭越和冒犯。
她喜欢对视和言语,不喜欢从后面,说像走在独木桥上,总得诱哄或强迫,但她喜欢含他,仅限干净的时候。
……
今天他又知道了,她原来还会跳舞。
每当远离一分,就又前进一分。
也许这些了解都会在某一天过时,但裴液唯一确认的是,她变得越来越爱他。
所有定下的约定,裴液绝对相信自己能够守住。
“天亮就出发吗?”李西洲在旁边小声。
“天亮就出发。”裴液两手枕在脑后。
“你记不记得第一次年节的时候,我说要送你一件礼物。”
“我还以为你赖了。”
“谁跟你一样。我一直在准备。”
“到底什么宝贝要准备两年。”裴液笑,“生个宝宝一年也够了。”
“你未必想要宝宝,但一定想要这个。”李西洲笑,“如今你要去西边,就更正正好好了。”
“是什么?”
“名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