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去春留(三) (第1/2页)
裴液并不能常常和李西洲见面,即便两人同在神京也是一样。
各有各忙碌的地方是最重要的原因,鳞试结束之后裴液忽然发现,没有了共同的敌人,太子殿下和剑院剑生的生活路径其实并没有太多交叉的地方。
晨起晚归地练剑,有时甚至睡在藏剑楼里,在修文馆住当然不如在修剑院住。
于女子而言,许绰这个身份已经失去了很多意义,她还是愿意有空了就回到小青楼,但大多时候得在太子公署坐着。按照祖例,七天里还须有四天随皇帝上朝。
这种境况下自然就很难碰到,有时候李西洲得了一个空闲的午后,换了便装来藏剑楼找他,少年却正不眠不休地攻研某本剑籍,女子就盘腿坐在他旁边瞧着,两个时辰也未必说几句话,入夜了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亦或者裴液修行完结了某个小段落,好不容易休憩一天,小青楼里却已好几天没亮过灯,寻到东宫,见李先芳对他竖起手指,小声说殿下这些天很忙碌,才刚刚睡下。
所以昨夜瞧见小青楼久违地亮起了灯,就知晓她得了空闲,那一刻大概两人都想着今日的约会。
另外不太重要的原因是,如果天天在一块儿,两个人其实会吵架。
照理说相识大半年来,李西洲是绝不会和裴液吵架的,就算龙湖蜃境那会,也是裴液跟她吵架。
即便相处平易,太子殿下的高位之感也挥之不去,裴液一炸毛,女子往往是或含笑不语地点头,或者轻轻投两句“你骂我好了”“我也可以很乖啊”这样出水芙蓉般的勾引话。
但鳞试之后的一年来,这种感觉虽然没有消去,却确实会在某些时候隐身不见。
女子身上的神秘从容之感是与生俱来的,血脉造就了这副形貌,经历雕琢了那双眼瞳,即便现在,裴液也从未感觉读透了她。但这种气质确实会缩回她身躯的壳子里,那时候她就不再对外界的一切加以掌控。
所以如果裴液惹恼了她,就难免招来冷言冷语,而裴少侠很多时候对惹人恼是没有意识的,既觉莫名其妙,自然反唇相讥。
许馆主言辞锋利,裴少侠思维敏捷,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番,往往是既生气又很难真生气,弄得不上不下,直到被另一事齐齐牵引了注意。
争吵的缘由有很多,倒并不都很常见,裴液尝试认真总结过,也找不到什么规律。
许多时候是因为他弄脏了她送的衣服、没记住她说过的话等等,有时候是两人读书讲史,看法不同就争论起来,还有时候怪她莫名其妙问“这个妆李缥青有没有教你化过”,或者“鹤杳杳怎么天天给你写信,她没有别的朋友吗”云云,还一定要他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还有两个无法归类的独特引线,但令裴液记忆犹深。
一回是许绰难得又回国子监上了一堂课,裴液也在下面听。散课后两人同去那间摞满了书的小屋,正说着话,长孙玦难抑雀跃地进来了,显然对许久不见的许先生很是想念。
虽然少女应当知晓了许先生就是那位东宫,但她真没和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说过话,这时也很克制,认真地问了许先生几个积累很久的问题,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许绰望着少女离开后的门扉,忽然偏头温柔笑道:“我当为君图之。”
裴液怔了好几息才明白她的意思,即刻恼了,然后意识到她不是故意捉弄,于是真的恼了。
那天他们大吵了一架,许绰说长孙既愿意和我在一起,又愿意和你在一起,我尤其喜欢她,有什么不好,裴液说你真不配受长孙敬仰……但反正就算吵得再激烈,说再多伤人的话,两人也不会真的闹掰,晚饭一起沉默吃了,入夜前就又和好了。
裴液后来仔细想,最终几乎觉得她仿佛是一定要令他有世俗的情爱妻妾,才更能证显他二人关系之超越、唯一、不可复制。
裴液心里不藏话,后来拿这猜测认真问了女子,然后就眼见着这双美丽的瞳子先是微怔,继而慢慢地变亮了,仿佛发现一个从未想过的世界。
“……你脑子被情爱的虫子吃坏掉了。”裴液盖住她的眼睛,严肃道。
李西洲咯咯地笑。
还有一次,是去年的初冬第一场雪,两个人回故相宅子逛了逛,吃了牛骨汤,挺惬意地坐在一起,李西洲荡着秋千,裴液在旁边翻着剑籍,时不时问她几个字句。
然后女子忽然就说:“裴液,要不咱们还是分开吧……退回到原来去。”
裴液难以形容那一刻的心凉。
那时候他没有思考,后来一个人时才想出这句话的意思。所谓退回去,自然不是退回到奉怀,是退回到从八水出来之后。
再精确些,是退回到那个小青楼的夜晚之前。
再再精确些,是要他收回那些表露心迹的话。
这次倒没有争吵,因为话出口的那一刻,李西洲自己就先软下来了,裴液把她从秋千上扯下来逼问,好几轮言语下来女子也不解释,只尽量平缓道“别的都不用变,咱们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只要你收回那四句……三句——”
这话没说完,那天院子里的雪像厚被子,裴液把她按在树下剥得光裸。直到两只胳膊紧紧抱着他哽咽说冷,裴液才喘着停下来,招来暖氅裹住了她簌簌颤抖的身体,两个人久久拥在一起。
不过这两件都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后来就没有这样的不愉快。
是直到最近,裴液才隐隐明白了一些。
女子的情绪并不是毫无规律的,痛苦时她平定从容,幸福时她常做噩梦。
她对外界的掌控感的收回,从她自己身上确实找不到规律,因为那是被裴液挤回去了。裴液后来才有些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自我和强势。
她跟他吵架的时候,就是最爱他的时候。
当然那都是时光里难得的波澜了,绝大多数时候他们相处得平和稳定,并没像话本里的新侣人一样你恼我哭,百转千肠。
裴液完全可以理解。
庞大的阴影就弥漫在肌肤触及之处,心底最深处的不安绝对不可吐露。
自从承位东宫之后,那件事就再不能提起,裴液不知道那次点选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麒麟并不能感知太子的心绪话语,也许即便在西王母之梦中,提及这件事也会被察觉。
裴液也无从观测她每一天过后和麒麟的连接,也许从紫宸殿出来后她就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她,甚至也许就在上一刻,蜃麟结已经被麒麟发现了。
她也无从确认,裴液是不是还谨守着那个约定,人的处境和想法总是会变的,从前他见到敌人就拔剑,现在他也学会了不露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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