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朕敬慕高祖,但并不想成为高祖 (第2/2页)
李治已长成翩翩少年,三子李安还是个顽皮的孩童,正偷偷拽着兄长的衣角。
“父亲。”
李治恭敬行礼,他比之去年,眉宇间又多了几分沉稳。
李翊伸手摸了摸幼子李安的头,笑道:
“安儿又长高了。”
这时,麋贞从廊下缓步而来。
她身着素色深衣,发髻简单挽起,只插一支白玉簪,端庄大方。
“夫君辛苦了。”
她温婉一笑,眼角的细纹透着岁月的温柔。
“桃红已备好热汤,先去沐浴更衣吧。”
“父亲!”
一个清脆的童声传来,九岁的李仪蹦蹦跳跳地跑来,身后跟着她的母亲甄宓。
甄宓身披淡紫色大氅,发间珠翠轻摇,步履优雅如莲。
“仪儿慢些。”
甄宓轻声唤道,眼中满是宠溺。
最后一个出现的是吕玲绮。
她着一身劲装,腰间还佩着短剑,英气逼人。
五岁的李泰被她单手抱在怀中,正兴奋地挥舞着小木剑。
“夫君,今日朝会可有新鲜事?”
吕玲绮爽朗地问道,将儿子放下。
李泰立刻扑向父亲,被李翊一把抱起。
“先进屋再说。”
李翊环视众妻儿,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夜幕降临,相府正厅内灯火通明。
食案上摆满了佳肴——
蒸羊羔、炙鹿肉、鱼脍、韭卵、腌菹。
还有应景的椒柏酒和五辛盘。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治儿,给弟弟们分饼。”
麋贞轻声吩咐道。
虽非亲生,但李治对这位养母十分敬重,立刻照办。
李平则坐在麋贞身侧,不时为她布菜。
酒过三巡,甄宓抚琴一曲《鹿鸣》,清越的琴音在厅内回荡。
袁莹忍不住随着节拍轻轻哼唱,吕玲绮则击筑相和。
孩子们睁大眼睛听着,连最调皮的李泰也安静下来。
曲毕,众人鼓掌称赞。
李翊却只是勉强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细心的麋贞察觉异样,柔声问道:
“夫君似有心事?”
“今日乃除夕佳节,何故闷闷不乐?”
李翊放下酒杯,轻叹一声:
“非是故意扫兴。”
“只是过完年,为夫需陪陛下去一趟河南巡县,恐要离家数日。”
袁莹闻言撅起小嘴:
“又要出门?”
“去年中秋夫君便因军务未能归家,今岁新春才过便要远行么?”
“莹妹勿恼。”
甄宓轻抚袁莹的手背安慰道,“河南距洛阳不远,夫君不日便可归来。”
李翊摇了摇头,慨叹道:
“巡县事小,陛下此行,实为考察鲁王、梁王封地。”
“二王就藩河南已近五载,陛下欲亲往视察。”
麋贞若有所思:
“此乃人之常情。”
“陛下年事已高,关心皇子封地,理所应当。”
“只怕不仅如此。”
李翊眉头紧锁,“今日朝会,我向陛下提及灭吴之策……”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下来。
吕玲绮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甄宓的眉头微微蹙起、
袁莹更是惊呼出声:
“又要打仗?”
打仗就要死人。
战争的爆发,物价也会跟着上涨。
最受苦的永远是老百姓。
不到万不得已,又有几个人是真的乐见战事的呢?
李翊沉声说道:
“灭吴之事非同小可。”
“即便陛下首肯,也需数年筹备,务求一击必中。”
“否则徒耗国力,苦的只是百姓。”
“然今日我仅略提此事,陛下便断然回绝。”
众女面面相觑。
吕玲绮最先反应过来:
“陛下莫非欲将此功业留给诸皇子?”
“正是。”
李翊点头,“陛下虽未明言,但其意已明。”
“鲁王、梁王皆与太子是手足兄弟,梁王更是皇后所出,与太子一母同胞。”
“陛下欲使二王建功立业,稳固国本。”
“毕竟汉室江山,终究是刘家人的。”
甄宓轻叹一声:
“夫君为国之重臣,所思所虑皆为国事。”
“然陛下身为人君,亦需为子孙计。”
“此乃帝王之道,实属无可奈何。”
“我记得梁王不也是夫君的外甥么?”
吕玲绮直言道:
“他若能立下赫赫战功,于咱们老李家亦有益处。”
李翊苦笑一声:
“玲绮所言不差。”
“只是……”
他目光逡巡一圈,环视众妻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我总觉风雨欲来。”
“本想待朝局稳定之后,便辞官归隐,与你们共享天伦。”
“然观今日之势,恐怕……到我死后也未必能见着那一天了。”
“大过年的,夫君可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袁莹急忙打断,眼圈已有些发红。
甄宓起身为李翊斟酒,柔声道:
“夫君为国事操劳,心神俱疲。”
“今日除夕,暂且放下朝堂纷扰,与家人共度良宵可好?”
李翊看着满堂妻儿,终于展颜:
“宓妹说的是,是为夫扫兴了。”
他举起酒杯,“来,共饮此杯。”
“愿来年风调雨顺,家国安康!”
“家国安康!”
众人齐声应和,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宴席将散时,李治忽然问道:
“父亲,灭吴之事,果真势在必行么?”
李翊沉吟片刻,答道: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
“吴主孙权虽明面上称臣纳贡,然毕竟行割据之实。”
“况江东根基深厚,若不彻底平定,终为后患。”
“那为何不速战速决?”
李平也忍不住好奇地插嘴。
“兵者,国之大事也。”
李翊耐心地解释,“灭国之战,需天时地利人和。”
“粮草、兵员、器械,缺一不可。”
“更需等待敌方内乱,或我方有必胜把握才行。”
“贸然出兵,反易招致大败。”
夜深了,孩子们被乳母带去安寝。
李翊独自站在庭院中,望着满天星斗出神。
“夫君。”
甄宓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为李翊披上一件狐裘、
“夜深露重,当心着凉。”
李翊握住她的手:
“宓妹怎么还未歇息?”
“见夫君心事重重,妾身难以安眠。”
甄宓仰头望着星空,“夫君可是仍在忧虑灭吴之事?”
李翊沉默良久,才低声道:
“我非忧虑灭吴,今天命在汉。”
“魏吴灭亡,只是时间问题,我从未将这些割据势力放在眼里过。”
“只是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是难如登天。”
“我所虑者,乃朝局耳。”
“陛下年迈,太子仁弱。”
“倘使诸王各怀心思,若有一日……”
甄宓轻轻捂住他的嘴:
“夫君慎言。”
“此等话语,即便在家中也不可轻出。”
李翊苦笑道:
“也就在你们面前,我才能稍卸心防。”
甄宓靠在他肩头:
“无论发生什么,妾身与姐妹们都会陪伴夫君左右。”
“朝堂风云变幻,唯有这个家,永远是夫君的港湾。”
李翊心中一暖,正欲回应,忽听身后传来袁莹的娇嗔:
“好啊,你们二人深夜私会,做的好大的事。”
“也不叫上我们!”
转头看去,
袁莹拉着麋贞,吕玲绮抱着酒壶,三女笑吟吟地站在廊下。
“既然都睡不着,不如共饮一杯守岁酒如何?”
吕玲绮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李翊大笑:
“好!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五位身影在月光下举杯共饮,笑声回荡在相府的夜空。
远处,洛阳城的钟声敲响了新年的第一声。
……
章武六年,正月初一。
洛阳皇宫正殿。
晨曦初露,殿上已列满文武百官。
李翊立于文官之首,紫袍玉带,面容肃穆。
“陛下驾到!”
随着黄门侍郎一声长喝,刘备身着十二章纹冕服缓步登上玉阶。
虽已年近六旬,但他步伐稳健,目光如炬。
群臣跪拜,山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
刘备抬手示意,声音洪亮,“今日元日大朝,朕有要事宣布。”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李翊垂首而立,却能感觉到数道目光正暗暗投向自己。
“朕决意于正月十五后启程巡幸河南诸县,体察民情,考察吏治。”
刘备环视群臣,下令道:
“首相李翊随驾参赞军政,中护军赵云领羽林卫护驾。”
李翊出列行礼:
“臣领旨。”
赵云也随之叩首:
“末将定当尽心护卫。”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
“朕离京期间,由太子监国。”
“加封鲁肃为太子太傅,荀攸为太子少傅,共同辅政。”
这一安排出乎不少人意料。
李翊余光瞥见几位大臣交换着眼色,他们似乎都有些惊讶。
因为印象中,这还是太子第一次总揽全国军政。
“陛下圣明!”
李翊率先高呼,群臣随即齐声附和。
朝会散去后,李翊正欲离开,却被小黄门唤住:
“李相留步,陛下宣您至宣室殿议事。”
宣室殿内,刘备已换下朝服,着一身素色深衣,正在翻阅竹简。
见李翊进来,他放下手中简册,笑道:
“子玉来了,坐。”
李翊恭敬行礼后跪坐于席:
“陛下单独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刘备沉吟片刻:
“此次巡县,名义上是考察民情,实则……”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翊一眼,“朕欲亲眼看看永儿、理儿的封地治理得如何。”
李翊心下了然。
鲁王刘永、梁王刘理皆已就藩。
此番考察,实为刘备为身后事做准备。
“陛下用心良苦。”
李翊谨慎回应,“二王就藩以来,河南百姓安居乐业,足见二王贤明。”
刘备叹息一声:
“太子仁厚有余,决断不足。”
“永儿刚毅,理儿聪慧,皆可辅佐兄长。”
“然则……”
他忽然话锋一转,“子玉昨日所提灭吴之策,朕思之再三,仍觉时机未至。”
“此事,容后再议罢。”
李翊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拱手作揖:
“陛下圣虑深远,是臣操之过急了。”
“非也。”
刘备摆了摆手,柔声安慰道:
“卿为国事殚精竭虑,朕心甚慰。”
“只是……”
他目光深远,对上李翊,郑重其事地说道:
“朕已经老了,有些话朕不便说,有些事朕不便做。”
“有很多需要改变的事,朕已无力改变,也来不及改变了。”
“爱卿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所以这些话朕只对你一人说。”
“朕敬你为师,但朕毕竟比你年长。”
“你权且当朕是你兄长,将来很多事还需赖爱卿操持。”
“你——”
“能明白朕的意思么?”
李翊沉默良久,刘备这话说的清楚又模糊。
但李翊隐隐觉得,
刘备已经不单单只是在说皇子们权力交接的事了。
李翊与军中很多功勋大臣都有不浅的交情。
这些大臣自然是忠心刘备的,但他们的势力实在太过庞大。
他们死后,所留下的政治遗产也太多丰厚。
老刘是一个忠厚人,
他不止一次强调,自己永远不会像高祖皇帝对待韩信那样,对待手下兄弟。
但念及刘备那句,“有些事不便做。”
在联合刘备让李翊独揽全国军政大权,将自己捧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此刻,打出感情牌。
那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臣……明白!”
李翊重重地说出这三个字。
眉宇间一川不平,仿佛有一个千斤重担一下子押在了自己身上似的。
离开皇宫时,李翊在宫门外遇见等候多时的赵云。
“子龙有事?”
李翊拱手问道。
赵云看了看四周,低声道:
“相爷,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行至宫墙拐角处,赵云确认无人偷听,才开口:
“相爷可知,近日朝中有不少大臣频频聚会?”
“哦?”
李翊眉梢一扬,轻笑,“未知也。”
赵云面色沉重,正色到:
“他们表面上谈论经学,实则……唉。”
他压低声音,“有人提议应重用以颍川、兖州士人为代表的河南士族。”
“削弱徐州,河北系官员。”
李翊摸了摸手上的扳指,冷笑一声:
“陛下才刚刚任命子敬,公达辅政,他们就坐不住了?”
赵云叹道:
“这本不该是云应过问的事,只是如今国贼尚未剿除,天下亦未太平。”
“朝中诸大臣却多怀私意,云实在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