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朕敬慕高祖,但并不想成为高祖 (第1/2页)
章武五年冬,洛阳城内飘着细雪。
皇城西暖阁中,炭火正旺,熏得满室如春。
刘备与李翊对坐弈棋,黑白交错间,君臣二人皆凝神静气。
“报——”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跪伏于地,
“交州急报!”
刘备手中黑子悬于半空,眉头微蹙:
“讲。”
“诸葛刺史奏报,南中雍闿欲在益州举事,当地豪族多有响应者,声势盛壮。”
“诸葛交州希望朝廷能对雍闿予以支援。”
“善!”
刘备掷子于枰,击节而笑。
“曹氏此前煽动朕荆南叛乱,今终得报矣!”
他转向李翊,问他意见:
“子玉看是如何?”
李翊捻须沉吟,目光仍不离棋局:
“陛下,此乃天赐良机。”
“雍闿此人虽有反骨,桀骜不驯,然亦可为我用。”
说话间,他落一白子,“正如棋局,当舍则舍,当取则取。”
刘备会意,朗声道:
“善!拟诏!”
“封雍闿为益州刺史,总督南中兵马。”
“另诏孔明,南中事务,皆可便宜行事。”
“不必事事奏朕。”
刘备望了眼诸葛亮写上来的奏报,日期竟然是三月期。
这主要还是因为交州太远,且交通太过不便了。
如此大的消息差,刘备岂敢微操?
所以只能让诸葛亮便宜行事,不必事事报他。
他刘备忽又想起一事,补充说道:
“传旨马良,令其配合孔明谍报之事。”
荆州毗邻交州,两地沟通相对容易些。
并且荆州毕竟是大汉第三富的大州。
更关键的一点是,刘备其实一直没有把荆州刺史的名头重新给出去。
始终是让当地大族的马良“假荆州刺史”。
如今刘备又下令马良,让其配合诸葛亮的谍报工作。
言外之意,显然是让马良及其所在的荆州给诸葛亮当副手。
无形间,刘备已在渐渐恢复诸葛亮的权力了。
当然,刘备也是有理由的。
能将交州这种流放之地给治理的井井有条,四方来朝。
还发明出了更加晶莹剔透的白糖,极大改善民生。
这一件件创举,都给了刘备充足的理由。
待内侍领命退下后,李翊忽然道:
“陛下,若曹魏深陷南中战事泥沼,或可……”
“用兵?”
刘备出声打断,旋即摇头。
“前日子玉尚言蜀道艰难,未可轻动。”
“况南中说是叛乱,但面对魏国正规军队,又岂是敌手?”
“非也。”
李翊目露精光,“臣并非是说用兵于曹魏,而是用兵于东吴。”
“长江之险,不及蜀道之难。”
“我朝坐拥淮南、荆州水军,足可匹敌吴国水军。”
得益于李翊最早在徐州的善政,刘备势力一直没有使水军没落。
虽然李翊主张水陆并重。
但这负担就太高了,兼之刘备大部分时间都是打陆战。
尤其河北之战,更是骑兵的天堂。
那时的陆军派系,简直风头无两。
是直到后来为了取荆州,水军派系才能稍稍在国中露个脸。
不过好在,这期间有李翊、陈登的力保,使得汉朝水军始终处于本时代前列。
当然,与吴国只重水军还是有差距的。
此前说过,
吴国为了打淮南,基本上只能走水路。
所以吴国基本上不怎么发展陆军,军科全点水军上了。
因为这能够极大的节省运输成本与人力成本。
而走水路,必然要经过合肥。
所以历史上的魏国统治者都会加强寿春与合肥的防守。
合肥也成了孙吴永远的噩梦。
但换个思路想,
即便吴人在合肥屡战屡败,却依然不肯走陆路,坚持要走水路。
也足以见着当时的水路与陆路之间的成本差距。
李翊接着分析:
“吴地本土士人,多有软骨之辈。”
“若得天时,大可图之。”
刘备闻言,手中茶盏一顿:
“依爱卿之见,是想要……灭吴?”
刘备听明白了李翊的意思。
这是打算再发动一场灭国之战啊。
如今政权稳定了,可不是再像以前诸侯混战那样。
我打你一场,抢你一座城池。
你打我一场,夺我一座郡县。
那现在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也更加规范了。
按李翊的构想,要么就别打,要打就毕其功于一役。
直接灭掉吴国。
不然你今天兴师动众打一场,赔点款、割点地。
那点赔款,都不给你来一趟的油钱。
当然了,灭国之战所需付出的代价是非常沉重的。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折腾老百姓,不如让国人咬牙忍一忍。
忍忍就过去了。
“孙氏据江东已历三世,民殷国富,卿以为灭吴之战需几何兵马?”
李翊闭目掐算,良久方睁眼,沉吟道:
“少则二十万。”
“二十万!”
刘备闻言咂舌,“今岁河南大旱,河北又有蝗灾。”
“若征发如许壮丁,民间必怨声载道。”
“朕以为,最多只可发十万兵马。”
李翊微微一笑,道:
“陛下岂不闻王翦灭楚之事乎?”
“昔日秦王问王翦,灭楚需多少兵马?”
“王翦答曰:非六十万人不可。”
“而秦将李信则认为不过用二十万人,足可击灭楚国。”
“秦王慨叹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势壮勇,其言是也。”
“于是不纳王翦言,用李信为将。”
“后秦军南下伐楚,楚将项燕示敌以弱,且战且退,保留精锐部队从后突袭李信。”
“因此大破秦军两营兵力,斩杀秦军七名都尉。”
“这也是秦军灭六国之战中,少有的大败。”
“后秦王复启用王翦。”
“王翦言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
“秦王从之,予王翦六十万人。”
“今灭吴之战,臣以为当用二十万人。”
“而陛下执意只出十万人,难道欲重蹈秦王之覆辙乎?”
刘备闻言一怔,旋即无奈苦笑,忍不住叹道:
“李相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竟编排起朕来了?”
他说着,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纷飞的雪花,幽幽道:
“朕登基五载,战事方息,岂忍再陷黎民于水火?”
李翊长揖及地:
“兵者,凶器也。”
“然早定天下,实乃大仁。”
“陛下难道就安于如今的现状么?”
“不必多言。”
刘备抬手止住,“豫州经赤壁、襄樊数战,十室九空。”
“朕免其赋税三载,今疮痍未复,岂可妄动干戈?”
他转身凝视李翊,目光深邃如潭。
刘备嘴上虽然如此解释,就是河南经历过战火,还被曹操迁了大量人口出去。
他正在努力止住这块流血的伤口。
但实则刘备心中还另有计较。
自登基以来,陈登治淮南,李翊总揽朝政,关羽、张飞皆封国公。
不可不谓之,功名赫赫。
齐汉开国四公,名声在外。
在他们之下,还有一帮军功大臣。
太子刘禅年方十七,若他日继位,如何驾驭这些开国元勋?
但刘备性格又比较忠厚,不忍亏待一起创业的老兄弟。
既比如如今最令他头疼的封疆大吏陈登。
陈登在江南有很大的实权,
刘备与陈登关系也还可以,但他很担心陈氏在将来会在淮南成为一个尾大不掉的祸根。
但要说削权的话,又感觉为时太早。
现在的刘备,可与历史上的刘备不同。
历史上的刘备一生都在颠沛流离,没机会给儿子铺路。
这就导致刘禅对底下的军功阶层缺乏掌控力。
尤其跟他爹刘备相比,刘禅镇住底下人非常吃力。
为何呢?
当年刘备和元老派那是形同兄弟,戎马征程一路杀过来的交情。
和荆州派那是在赤壁之战前后,共同实践“隆中对”战略过程中,形成的高度合作。
然后带着元老派与荆州派这两股力量,先和东州派取得联系。
内外联合夺取益州。
最后再来整合笼络益州的力量。
但刘禅在这个过程中,
除了在公元221年时,在刘备安排下,与张飞的女儿成婚。
以此绑定元从派以外,几乎没有任何贡献。
唯一的联结,仅仅是他与刘备的血缘关系。
而诸葛亮在《出师表》里面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为什么这些人肯继续合作,仍然为你刘禅卖命?
底层逻辑就是——
“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我们都是跟刘老板一起创业过来。
如今刘老板中道崩殂,我们只能把他的恩情,报答在陛下你身上了。
所以你会发现,
蜀汉后期,元老们死的差不多后,所有人都在摆烂。
刘禅摆烂,戈尔巴谯夫等带投大哥也在摆烂。
大家都没干劲儿了。
这个逻辑其实也能解释很多封建王朝,为什么君主越到后面越不行。
那就是他们一出生,除了沾个皇家血统的关系外。
跟手下那帮手握实权的大臣们,没有建立任何“利益”关系。
你的威望不够高,对他们的掌控力薄弱。
自然想要做很多事也就不方便。
所谓权力,本就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追求,大家聚在一起。
然后选出一个利益共同体的盟主,也就是皇帝。
所以通常情况下,开国皇帝的实力都不弱。
因为他是实打实的跟兄弟们一起创的业,手下人都服他。
所以灭吴、灭魏军功,当留给皇子们才是……
这对于刘备而言并不困难,很容易。
因为他的手牌太好了。
等时机成熟,他完全可以给自己儿子们配一个全明星阵容。
以皇子们为主帅,配上全明星阵容。
再加上汉朝的国力兜底。
那即便是绑一头猪,也能够轻松打赢。
李翊似有所觉,转而道:
“陛下仁德。”
“然豫州自章武二年免税至今,河北、徐州粮秣源源接济,也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至少不会再出现易子互食,饿殍遍野的现象。”
为了填补豫州为首的河南伤口,
刘备专门下令,把冀州的粮秣、工具、牲口源源不断地往河南输送。
此外青、徐二州,每年也提供了不少谷物与种子。
五年过去,也该恢复的有些样子了。
“……说起豫州。”
刘备忽然想起些什么,抚掌说道:
“梁王、鲁王就藩多时,朕甚念之。”
他目露慈色,“二子年齿渐长,不知治政如何。”
“不如……”
他看向李翊,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朕欲巡幸河南,一察民生,二观皇子。”
“子玉可愿同行否啊?”
李翊一怔,旋即明白天子用意:
“陛下有命,臣自当扈从。”
“然朝中之事……?”
“着令太子监国便是。”
刘备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
“阿斗已加冠,该学着治国了。”
“有鲁子敬、荀公达在,必然无碍。”
暖阁外风雪渐急,李翊望见刘备鬓角新添的霜色,若有所思。
当年涿郡的卖履舍郎,今已坐拥半壁江山,却仍忧心忡忡。
他郑重下拜:
“老臣这就回府准备。”
刘备扶起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创业老臣,温言道:
“……不急。”
“待过完年后,咱们启程,朕已命人备下暖轿。”
“子玉也有些年岁了,可莫受风寒。”
待李翊退下,刘备负手来到院坝里。
暮雪纷飞,覆盖了洛阳城的金瓦朱墙。
“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
“朕今日方悟高祖之不易。”
刘备一直对刘邦杀韩信、彭越、英布等开国功臣的行为嗤之以鼻。
这些人都是因“造反”之罪名,兵败被杀的。
可刘备总是在想,
高祖皇帝那么一个有人格魅力的人物,能让萧何、韩信、张良、陈平等一众英杰死心塌地的追随他。
怎么到后面,一个个创业的老兄弟就造反了呢?
这种事情放在刘备身上,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直到一个个异姓王相继被刘邦杀掉,然后立下“非刘不王”的白马盟誓后。
刘备渐渐地明白,这便是皇权吧。
只有真正做到皇帝之位,才能明白这其中的心酸。
夜色降低,宫灯次第亮起。
将天子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
时值腊月廿九。
洛阳城银装素裹。
相府内张灯结彩,仆役们正忙着悬挂桃符、清扫庭院。
厨房里飘出蒸饼与腊肉的香气,侍女们端着漆盘来回穿梭,为即将到来的除夕夜宴做准备。
李翊刚踏入府门,便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夫君回来了!”
袁莹身着杏红色曲裾,发髻上簪着金步摇,像只欢快的蝴蝶般迎了上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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