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鹰视天下 (第2/2页)
朝廷地方的各级官员也都是士绅,都是儒家学子,谁会真的尽心尽力推行新政?
陈望手底下的人,管是管理直辖的地方,人手便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到时候陈望能够派的人有限,能做的事情自然也是有限。
“田亩丈量,其间所牵利益盘根错节,动辄关乎千家万户之生计。”
钱谦益冷笑了一声,语气平静。
“即便我等真心实意奉行圣旨,地方乡民,世代耕种,视田土如性命,他们……又岂会真正甘愿,将祖产细数呈上,任凭处置?”
“那陈望废除我等些许优容,美其名曰‘均平赋役’,可此例一开,朝廷权力直达乡野,今日能废士绅之优,明日便能加小民之税!届时税赋之重,胥吏之贪,谁能预料?”
陈望是心狠手辣,是杀伐果断。
杀起士绅官宦来确实是毫不手软,也根本就不会在乎什么影响。
京师那边的士绅勋贵被陈望罗致罪名,以追赃助饷的由头,杀了多少的人,抄没了多少的家产,这些他们也都知道。
陈望之所以如此肆意妄为,置士林清议,置朝中大局于不顾,不就是因为他陈望并不是依仗着他们这些士绅官宦而起家的吗。
陈望所依仗的,无非是手中的精兵强将。
这些跟随着陈望的军将,大多都是穷苦出身,自然是仇视他们这些士绅。
钱谦益义正言辞,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转沉。
“乡野愚夫,或一时被其均平之名所惑,然只需稍加点拨,便可以让他们明白,今日之均平,实乃他日苛政之始。”
“朝廷直接统辖,再无乡绅宗族为之缓冲,日后层层加码,他们便是那砧板上的鱼肉!”
钱谦益想的很清楚,陈望依然依靠着是民间的百姓。
那就他们就真的奉行新政,陈望派遣的人要怎么丈量便怎么丈量,要怎么行政便如何行政。
“或可使人传扬利害,言说北地试行此法后百姓的困顿,稍加鼓动,乡民为保自家田产,聚众抗丈、申诉不公,乃至与丈量胥吏官员发生些许摩擦,岂非情理之中?”
“其间分寸,诸公自当把握。”
只要一开始的舆论引导得当,地方的百姓绝对会和丈量的官吏发生一定的矛盾。
陈望派不了太多的人,这其中必然就有可以运作的空间。
无论是用原先的胥吏,还是从外面招募的人,到了江南地方,很多事就好做了。
暗中激起几场矛盾,或者是随意差人弄些手段,到时候一切的事务都会如同乱麻一般难以理清。
钱谦益的他缓缓靠回椅背,隐入阴影,语气恢复了平静,但话中的寒意却弥漫开来。
“届时,民情汹汹,聚众陈情,亦是保家卫产之常情,合乎天理人伦”
“非我等不愿配合,实乃民意难违,地方安靖为重。”
钱谦益注视着船舱之中六家的代表,冷声道。
“他陈望纵有虎狼之师,难道还能将这江南每一个聚众请愿的村庄都屠戮殆尽不成?”
“这阻挠新政的罪名,终究落不到我等遵纪守法的士绅头上。”
船舱之中,烛火轻摇,映照着众人深思的面容。
钱谦益提出的方略,无疑是最为现下最为可行的方略。
王时敏指节轻叩扶手,率先颔首。
“牧斋先生此策,以柔克刚,正是上策。”
侯峒曾捋须沉吟。
“舆论先行,民意为盾,分寸拿捏得当,确可令其进退维谷。”
顾杲谨慎的补充道。
“当务之急,是统一江南士林口径,暗中联络各地士人,同谋大事。”
董祖源阴沉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
“既要行事,便须周密,各地同时发动,如此方能显民意……之浩荡……”
钱谦益见众人已达共识,缓缓起身,袖袍轻拂,正声道。
“既如此,诸公且依计而行,切记——”
钱谦益正准备定下最后的章程,却在最后的关键之时突然停止了言语。
而后钱谦益的眉头微蹙,猛然抬头望向舱门的位置,神色恐怖至极。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钱谦益的话音落下,舱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夜风悄然灌入,引得船舱之中烛火一阵轻微的的摇曳。
方才被忽略的细微声响此刻清晰起来。
那是靴底轻踏船板的细微响动声。
还有某种液体规律而冰冷滴落在地的滴答声。
下一瞬间,伴随着一声难听的吱呀声,舱门被猛然推开。
更猛烈的湖风瞬间涌入,舱内八盏连枝灯台上的烛火疯狂摇曳、明灭不定,仿佛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顷刻之间半数的灯火便已熄灭,剩余的光亮也骤然暗淡,将整个船舱拖入半明半暗的诡异氛围之中。
船舱之中,钱谦益的袖袍之中的手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他的面如死灰。
空气之中那浓烈的血腥味已经揭露了一切。
不同于船舱之中的昏暗,舱外已是一片灯火通明。
一名魁梧的武臣身着正红色飞鱼服,头戴无翅乌纱帽,慵懒的斜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恰好堵在舱门之外。
飞鱼服上用金线绣制的纹路在光影交错间仿佛活了过来,鳞甲生光,似要择人而噬。
耀目的火光倾泻在他身上,也照亮身后锦衣卫缇骑手中出鞘的雁翎刀。
刀身如镜,将凄冷月辉与温暖的火光一并折射入舱。
道道寒光倒映在舱内地板,也映照入了一众士绅惊骇的双眸之中。
就在那锦衣卫首领与一众锦衣卫缇骑的身后。
明亮的火光清晰的勾勒出横七竖八倒伏于地的黑影。
那些倒伏于地的黑影,正是钱谦益带来的贴身家丁。
而此刻他们所有的人都已尽数成了无声的尸首,鲜血正从他们身下缓缓渗出,在甲板上蜿蜒开来。
赵怀良缓缓抬眼,平淡的扫过舱内每一张瞬间失色的面孔。
他的目光沉凝如水,恍若古井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