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死则死矣何惧有(一) (第2/2页)
“洪某所言句句属实!当时若不是洪某寻得那男子一瞬破绽,恐怕就要遭了这弈剑山庄的毒手了!这等江湖毒瘤当真可恶!人人得而诛之!”
“如今他们还要在城中藏匿几日,洪某可是不惜性命为诸位传递消息!怎会有假?”
对于洪覆贲的言语,寿州城中一些眼红于弈剑山庄家底的闲散江湖客,他们的心中想法几乎接近统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
寿州刺史府,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洪覆贲四散城内的消息。
安雄驻足门外,默默地等待着自家老爷与不久前从漠北返回的崔大人商议要事。
突然,一道茶盏碎裂声和训斥言语同时从中传来。
“这世道才太平没多久...怎的又要拿着自家兵力?追着自家人打!是你崔士杰疯了...还是我安文昌疯了?”
“安文昌!如果你不是我崔士杰的妹夫,我都懒得来提点你——这些都是朝堂上那位大人的安排,你要是不照着办,这刺史府往后怕是要换人了!”
“崔士杰!你少拿沁荷说事...这些年的确是我不好,让她吃了太多的苦...但这些都不是威胁一州刺史的理由!更不是再起祸端的借口!”
“迂腐!如今这股从漠北逃窜入中原的匪寇,若是不早些缉拿归案,等到他们恢复过来...才是再起祸端!”
“你不也是从漠北回来的嘛?你怎么就能证明那些人是匪寇?”
“不可理喻——你安文昌想要当得一辈子的清官?我崔士杰今日就告诉你,不可能!”
就在两位昔日好友争吵不休,谁都不想退让的时候,突然有一名少女探头看向了屋内。
在外驻足的安雄赶忙咳嗽出声,以此提醒屋舍内的安文昌、崔士杰二人。
安文昌率先压下火气,看向屋外的少女。
“安寿怎么来了?快来让爹爹抱抱!”
安寿听见自己父亲的呼喊,身形先是微微一僵,很快她就走到了屋内。
等到她站在两人面前的时候,安寿仍是不太能接受...自己这位记事起就没印象的父亲。
安寿不知所措地搓起衣角,就在安文昌将自己女儿抱起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崔士杰见状,脸上闪过一瞬讥笑。
“我们的小安寿啊!怎么又顽皮了...让舅舅先抱抱!再给你爹爹抱...可好?”
安寿自然与崔士杰更加亲近些,很快她就双手勾住崔士杰的脖颈,被后者抱了起来。
“舅舅好...爹爹坏...”
有自己多年未见的闺女在场,安文昌也不好再与崔士杰争执。
“士杰啊...方才那事,让我再好好考虑一番!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可是你说的!莫要让我和沁荷...还有安寿失望!我的好妹夫——”
说罢,崔士杰就抱着安寿往屋外走去。
安寿突然开口出声:“舅舅!为什么安寿都回来这么久了...娘亲还不来看安寿呢?”
崔士杰站在屋门位置,转头看了一眼安文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小安寿啊...你娘亲这些时日病得厉害,等她病好了些,舅舅就带你去见娘亲可好?”
“好!那这些日子里,安寿一定听舅舅的话!”
“小安寿真乖!”
即便安文昌知道,眼前这一幕是崔士杰故意显摆给他看的,他也不能有任何想法。
因为他...的确亏欠了沁荷...还有安寿太多太多!
安文昌刚要举起手中茶盏,只觉喉头一甜,随后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将盏中茶水染成猩红。
安雄察觉到动静,赶忙跑入屋中。
“老爷!我这就去城中请大夫...”
“无妨...治不好的,不用这么麻烦了...”
安文昌转头向里屋走去,等到他看见那被烛火包裹着的牌位,心情终于好受了许多。
【先室崔母安氏闺名沁荷之牌位】
“沁荷...安寿终于回来了,你可放心了!不过士杰这些年久居漠北...锋芒太甚,我已无力再管束于他,只怕会辜负了你的期望...我也不想看着崔氏就此没落...”
安文昌脚步虚浮,他走了很久才走到供奉牌位的桌前。
“如今各地要清剿之人...是昔年陆老将军之后,更是这些年来平定南地江湖之乱的人中豪杰...我们俩早些年也曾承蒙过其恩惠,我们怎么能对他们下手呢?你说对吧...沁荷。”
安文昌抽出三炷香,想给牌位面前重新添些香火,可他才将香烛抽出...整个人就无力地倒在牌位之前。
不过多时,安文昌的口鼻之中...就开始流出黑血,随后便气绝当场。
安雄在外面守了许久,见自家老爷久久未曾走出后堂,只得僭越礼制走了进去。
“老爷!?你快醒醒...老爷!”
是毒?
安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赶忙冲出屋舍向整个刺史府大喊。
“快来人啊——老爷中毒了!快来人啊,快去叫郎中!”
寿州刺史府内,顿时围上了一片人,除却安雄的几名亲信和一些家仆,更多的是这些时日新添的炎阳兵卒。
等到所有人看着郎中脸色煞白的从中走出,安雄明白已是回天乏术。
“大夫...可知是何毒害了我家老爷?”
郎中欲言又止,他先是看了安雄一眼,随后偷偷瞟下了人群之中的一道身影。
安雄反应极其敏锐,立即循着对方眼神看去。
崔士杰!
郎中赶忙向人群外围冲去,可还没等他跑多远,一名护院家丁便抽刀将其捅死。
啊——
安雄拔出刀刃,不过眨眼功夫就来到了崔士杰面前。
“崔士杰!我家老爷好心将你从漠北迎回来...你究竟是何居心?”
崔士杰故作一脸惊慌的模样,看向眼前的安雄。
“安老弟遭此一劫,我也是痛心疾首啊...今日我定会查出真凶,以慰安老弟的在天之灵!”
安雄扫了一眼周围人的站位,立即明白...这短短半月的时间,整个刺史府就已经被崔士杰架空了。
正当他准备以死效忠的时候,安寿从屋门拐角处走来。
“舅舅...这里这么多人是在做什么啊...啊——血!”
崔士杰冲安雄比了一个嘲讽手势,随后转身就朝安寿位置走去。
他先是将安寿抱入怀中,然后蒙起了安寿的眼睛。
“我的小安寿哟...刚刚是做噩梦了!等舅舅带你重新回屋,睡一会就没事了。”
等到崔士杰走到人群正后方的时候,他重新看向安雄与之四目相对。
他手指在安寿脖颈上轻轻一抹,威胁意味充斥了整个寿州刺史府。
安雄在自家老爷的尸身面前跪了许久,最后是崔士杰派人递来了消息,才让他重新站了起来。
“安刺史遇袭一事,是为城中藏匿的贼人所为,一男一女胆敢强行闯入刺史府行刺,务必带人尽快缉拿!”
在书信的末尾,还有一截安寿的头发。
安雄愤怒到咬牙切齿,双拳不停地捶打地面。
自己接回来的人,毒杀了自家老爷,如今还掳走了老爷的女儿!
为什么!
一炷香之后,安雄将自己心中怒火尽可能压下,安排刺史府内的自家兄弟将老爷先行下葬。
城中所谓的贼人,一时半会可寻不到...但小姐的安危,必须尽快有个了结。
安雄重新走进后堂,从主母牌位后面抽出了一柄刀。
这是主母昔年嫁入安府的陪嫁之一,今日他便要带着这柄刀,为自己小姐杀出一道血路来!
这一夜,刺史府内的惨叫声,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最后是三人三骑强行破门而出,为首之人的怀中是一名被打晕了的少女。
等到他们行至寿州南城门所在,城墙上的羽箭都对准了他们。
“安统领...回吧!如今的寿州已然改姓了...”
“你们都忘了...这些年是谁让寿州连年丰收的了嘛!又是谁在大旱时节...越过朝廷为一州开仓济粮了嘛!为何还要拦我!”
“安统领...我们的妻儿已经被他们掳了去!今日若是让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对不住了...”
安雄长吸一口气...很快便翻身下马,抽出那柄已经只剩半截的陪嫁断刀。
“今日,安某将人头交于诸位!只愿能将我两位兄弟和小姐送出城去...可好?”
城墙之上的炎阳兵卒本就受人胁迫,看到安雄忠义如此,立即有人去拉动城门的开关。
“走吧——”
安雄看着那扇大门逐渐打开,他将安寿交给了最后两名兄弟。
“你们走吧!我还要为了这些弟兄...我安雄的脑袋一定得留下!”
他目送着两位兄弟策马越过城门,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一些。
下一刻,安雄将断刀横在脖颈上,随着他双手用力一斩!
他的头颅随之跌落在地,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痛苦,甚至是在笑?
死亡将那放声大笑的表情...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他没能护得住老爷,但至少护住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