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死去的咸鱼,又见北冥(5K) (第1/2页)
“不会等上太久的。”
张十五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峡谷入口处那片被清理过、却依旧残留着暗红血迹的空地:
“我刚才追踪感知的结果,从行为举止的训练规范来看,那些死在山门外的‘樵夫’、‘游民’,身份却是有异,并非无辜。”
“应该是胶东郑氏圈养的死士?”
老宫女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厌恶:“这些门阀治下,类似的‘消耗品’,随时可弃的筹码,不知有几十万人。生如草芥,死如微尘。以命作饵,栽赃构陷,亦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张十五默然。
这便是长陵,这便是大秦。光鲜亮丽的皇权与门阀之下,是无数被碾作尘埃的性命。
若非“死士”们心甘情愿,希望用自己的命换取资源,甚至将亲属抵押签过了生死状,以他的修为,又岂会来不及阻拦、救下?
虽说是“考验”,但本也不该有这样的牺牲。
“好在依循赵青先前定下的计策,这般尸骨铺就的金玉满堂,血肉凝成的光鲜,已是持续不了多久,即将迎来彻底的改变……”
老宫女接续着张十五未尽的思绪,“此中答案,或许便在于薛忘虚的那一句制冰许诺里。”
“‘精制寒冰’,月供两千车……”
张十五口中重复刚听到的言语,思索着回道:“此非寻常冰霜诀法。恐与赵青在时点破的‘冷链物流’图景相关,也就是一套‘以极寒封存鲜物,保其原味,远输千里’的系统。”
“不错!薛忘虚此举,看似惠及民生,响应新政,实则……直指胶东郡命脉!”
老宫女接口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赞叹,“胶东郡富甲天下,靠的是什么?是海!是那取之不尽的海鱼,是那行销天下、深入秦境每一处军营、灶台的——咸鱼腌货!”
“咸鱼之利,在于盐分自足,耐储易运,价廉而能充军需肉食。秦境之内,多少边军、郡兵,乃至寻常百姓,靠此物裹腹?不仅满足了秦国近三分之一的肉食供给,更养活了胶东郡无数晒场、作坊、船队、商行!”
“其利之巨,每年何止上百亿钱?”
“更紧要的是,那些走街串巷、看似不起眼的咸鱼贩子,便是郑氏最隐蔽的耳目!一车咸鱼,便是一条暗线;一个摊位,便是一个节点。胶东人口以百万计,依附此业者不知凡几,早已蟠根错节,自成一体。”
“然而,”张十五眼中锐芒隐现,“当此类寒冻保鲜之术广传开来,再配合上楚朝那边,近期物美价廉,倾销而入的‘雪盐’……便如同在这张胶东赖以维系、遍布诸多郡县的大网上,斩开了一道难以弥合的口子。”
“盐乃百味之首,也是腌货之本。”
“楚盐既廉,我大秦盐价自然受挫,初时或许只湿润一角,可时间一长,必将浸透整片大地。那些以腌晒咸鱼、粗盐渍货营生的胶东小贩、腌工、挑夫,乃至巨贾大铺,如今已是汗珠砸在算盘上,听得见脆响。”
“此计之妙,在于‘润物无声’。非是刀兵相见,却胜似千军万马。当深海鲐鮆,时令果蔬,乃至北疆的牛羊肉,皆可冰镇保鲜,千里迢迢运抵长陵,色香味俱全!此消彼长,咸鱼的市场,必将被步步蚕食。”
老宫女接口补充道:“薛忘虚以宗师之尊,亲自出手凝练寒冰,带头示范,其号召力与影响力,非同小可。长陵乃至各郡的修行者,那些修习寒冰、霜雪功法的宗门世家,如岷山剑宗这般大派,说不得也会分上一瓢。”
“所谓的‘精制寒冰’,我其实早已在鱼市见过,无非是少量玄冰编作笼格,再添加常冰填充而入,以起到难以融化之效……常冰只能保鲜两三日,新冰却可维持旬月不止。”
“……这对于岷山六境之上的弟子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是他们修炼剑诀时的‘副产品’!百里素雪多半也乐见其成。”
“薛忘虚撬开的这口子虽小。”
张十五感叹着言道:“以每月保鲜几千车、十来万担计,充其量抢占了总份额的百分之几,宛若沙上锥痕,毫不起眼?然百足之虫,僵而未死时,最惧便是这小虫蛀空了内瓤。”
“胶东郡的根本生意,正是构筑于那盐、那鱼、那人命累积而成的‘低贱’之上。寻常人等看不透这楚盐背后的连环之局,但那些盘踞胶东、经营百代的世家门阀,岂无警觉?”
“怕是已经感知,悬于他们头顶的那把‘生计之剑’,有了微不可查的第一道裂痕。”
“财源枯,人脉散。”
老宫女总结道,“巨厦将倾,非一日之功。然今日薛忘虚冰剑初露,楚盐暗流初涌,胶东那庞然大物身上,赖以传信、控扼地方、甚至影响军中用度的的鳞片,却是悄然松动,气机已显混促!”
“军队的肉食来源一旦被更新鲜、更丰富的冰鲜之物替代,那些地方将领对胶东郡‘廉价咸鱼’的依赖与感激,便会悄然转移。这份隐性的‘人脉’,这份潜在的‘军心’,亦将被白羊洞,被赵青姑娘所代表的‘新利’所吸纳。”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皆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份沉重的了然。
“根基损而乱象生。”老宫女缓缓吐出一口寒气,“胶东郑氏自顾不暇之际,正是鱼龙混杂之时。巴山剑场,亦可趁势复起……”
“丁宁那孩子……这个师侄孙,我甄红鲤是认下了!”
她攥紧拳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不愧是那个人的传人,九死蚕的继承者。四境斩七境……此等战绩,亘古未有。”
“心性、智慧、手段、狠劲,皆属顶尖。只是……这条路,注定尸山血海。”
大抵是因为赵青的教导水平太高,暗地里破解了无数秘剑、功诀,实际上是中途加入巴山,主修天重金身、琴剑,并精擅阴煞功诀的老宫女甄红鲤,并未生出丁宁就是王惊梦本人“转世”的猜测。
濯白莲、孽海花固然惊艳,也没法证实那不可思议、死而复生的结论。
张十五温和地笑了笑,望向西南方遥远的天际,那里是长陵郊野的一片胡杨林,一片沿着渭河的某条支流建造的低矮平房,也是大秦王朝最森严的监狱——大浮水牢所在。
“薛忘虚稳住了局面,丁宁也过了这一关。”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决然,“这此次的‘考验’中,他们算是交了一份不错的答卷。那么……我们这些老骨头,昔日巴山的余烬,是不是也该动一动了?”
甄红鲤亦望向同一个地方:“你是说……”
“林煮酒。”
张十五吐出三个字,语气斩钉截铁:
“他被囚在水牢最深处,暗无天日,饱受蚀骨销魂之苦,已经太久了。当年巴山旧部,凋零殆尽。如今,新一代的薪火已渐现锋芒……或许,是时候去接我们的兄弟回家了。”
“林师侄么?上回见到他,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光景,依旧那副阳光、欢脱的样子,喜欢煮酒、醉饮,可如今记忆都显得模糊了。”
甄红鲤很温婉地笑了起来,作为巴山剑场如今辈分最高之人,她早已过了古稀之年,可如今流露出欢喜之意时,却依旧有几分风华绝代的气质,韵味自然显现,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老人。
少有人知,在王惊梦都尚未崛起、那个大秦王朝还被视作弱小欺凌的时代里,她的琴技与美貌就传遍了七朝列国,声名不比现在的郑袖逊色太多,除去了宫女的伪装后,便恢复了本应有的姿容。
因为不求争强斗狠、生性淡泊、极少出手的缘故,甄红鲤虽在三十岁前就修成了七境上品,却是根本没传出多少消息到外面,甚至她加入巴山都没几个人知晓,连元武、郑袖都不怎么了解。
大多数那个时期的修行者,只知道这位楚境甄氏门阀的庶女,年少离家潜逃,躲藏于乡下浣衣度日,跟一位素有善名的教书先生结为夫妻。
奈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其夫虽也被她传授了修行之法,且亦为难得一见的天才,却因她的姿色引来当地门阀子弟觊觎,惨遭构陷杀害。
她碾转逃奔至齐地临淄,连奏凄绝瑶琴三日,琴声如泣如诉,直透九幽,与地脉之气互相应和,终惊动了齐地深处一家隐世宗门,引得那同为女子的宗主收其为徒,尽授“双生冥花”之妙法。
不过,甄红鲤自己本就有奇遇,练就了金刚不坏的肉身,之所以兼修这另类的阴气鬼物之术,其实主要还是为了敛息匿形,降低存在感,如幽魂潜行,从而避开那因美貌招致的无尽祸患。
待修为有成,她悄然返回故地,当着门阀老祖与满堂宾客的面,手掷飞剑击杀了那名仇人,随即隐没于人群之中,任凭对方暴跳如雷,百般搜寻、重金悬赏,亦再难觅其踪。
自此之后,甄红鲤更是讯迹全无,仿佛人间蒸发,连甄氏门阀都寻不到丝毫线索。世人只道那曾惊艳天下的琴仙美人,早已香消玉殒。
数十年过去,或许在天赋所限、功法冲突的状况下,她始终未能更进一步,接触到八境的神妙,但张十五却很清楚,这位师叔的实力绝对是在自己之上,且强得应该不是一点半点。
打死全盛的郑白鸟,最多不会超过两拳。
看似温婉如玉,实则暴力到了极点。
大浮水牢机关重重、守卫强横,据可靠的消息,至少也要有五位七境中品以上战力的宗师联手施为,且事先得先探明里面的法阵,予以破解。
但阴煞鬼剑可占据地利,天重金身无坚不摧,若非担忧可能的支援与郑袖的后手,怕是仅仅一人,就具备着硬生生打穿牢狱的实力。
“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甄红鲤笑容微敛,手指摊开,真元自然凝结成了朵黑色的花,并朝着七彩的方向逐渐蜕变,演绎出阴气还阳的玄奥:“不过,在动身之前,我得先去见一个人。”
“是商大小姐么?”张十五问。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对方放下了心中的一个结后,修为似乎开始了迅速的增长,气息越发深邃。
“她除了其父鬼竹门的传承外,还得到了我宗门功诀、琴技的真传……那是在我初至长陵、听说王惊梦的时候。”甄红鲤解释道:“如今我已在原来的基础上推陈出新,新创了些妙法,都要教给她。”
“好!”张十五轻抚花剪:“我等你。”
山风呜咽,卷起松针簌簌落下。
两位隐世多年的大宗师对视一眼,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
约摸一两个时辰后,日头西斜,将鱼市鳞次栉比的棚顶镀上一层慵懒的金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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