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漂流的人间 (第2/2页)
“这不叫战争。这叫畜生道。”
江鼎弯下腰,从地上的积雪里挖出一块石头,用力地在岩壁上划了一道。
那是他在心里给宇文成都记的一笔账。
“李将军。”
江鼎转过身,背对着那片尸山血海。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这孩子,不能留。”
还在哭泣的铁头猛地抬头,瞪着通红的眼睛:“哥,你说啥?!”
“我说,烧了。”
江鼎指着那个木盆,又指着水面上漂浮的那些尸体。
“所有捞上来的尸体,不管是谁,不管是大晋的兵还是百姓。”
“全部堆在一起,用火油,烧个干干净净。”
“你疯了?!”
一名老兵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指着江鼎,“那是人!死了都要入土为安!你要把他们烧了?那是挫骨扬灰!那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在这个时代,火葬是极刑,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
“入土为安?”
江鼎突然笑了,笑得让人心寒。
他指着脚下这片坚硬的岩石,又指着四周那茫茫的大水。
“哪来的土?啊?你告诉我现在哪有干土给你挖坑?”
“而且……”
江鼎猛地走上前,一把揪住那个老兵的衣领,把他拽到悬崖边上,指着下面那飘满尸体、散发着恶臭的水面。
“你闻闻!你给我仔细闻闻!”
“这水里是什么味道?是腐烂的味道!是瘟疫的味道!”
由北凉土法制造的口罩被江鼎扯下,那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瞬间往鼻子里钻。
“这水我们还要喝!我们还要在这里待至少三天!如果不把这些尸体烧了,等太阳一出,尸体一烂,苍蝇一飞……”
江鼎松开手,把那个老兵推了个踉跄。
“不用宇文成都来打,我们自己就会拉肚子拉死!发高烧烧死!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瘟疫!”
“你是想让这孩子入土为安,还是想让咱们这一万多个兄弟给他陪葬?”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铁头的哭声渐渐停了,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大家都知道江鼎是对的。道理大家都懂,但这道坎,太难过。
这是在挑战他们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信仰和良知。
“烧。”
一个字。
斩钉截铁。
李牧之从岩石上跳下来。他走到那木盆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穿红袄的孩子。
然后,他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代表着北凉最高荣耀的黑色披风,轻轻地盖在了那个孩子的身上。
“江参军说得对。”
李牧之抬起头,环视着四周那一张张悲戚的脸。
“活人比死人重要。”
“把尸体都捞上来。就在这风口上,架起柴火。”
“我李牧之,亲自给他们送行。”
……
半个时辰后。
狼牙岭的背风处,升起了一股黑色的浓烟。
火光并不明亮,因为柴火是湿的,火油也不多。那火烧得很慢,发出“噼啪”的油脂爆裂声。
那种特有的焦糊味,混合着尸臭,成了在这孤岛上每一个人这辈子都无法抹去的嗅觉记忆。
江鼎独自一人坐在远处的风口上,任由冷风吹打着他的脸。
他手里拿着那个从木盆里捡出来的拨浪鼓。
“咚、咚、咚。”
他轻轻摇晃着,声音清脆,甚至有点欢快。
“宇文成都。”
江鼎看着手里的小玩具,眼神空洞而深邃。
“你毁了规矩。”
“既然这世间已经没有了体面,那我们就比比,谁更没有下限吧。”
他把拨浪鼓揣进怀里,贴着胸口的肉,那里还有一丝温度。
“公输冶。”
江鼎没有回头,但他知道老疯子就在身后。
“在。”公输冶的声音也有些哑。
“回头水退了,你给我造个东西。”
“什么东西?”
“投石机。”江鼎停顿了一下,“一种可以把腐烂的死牛、死羊,甚至是……这种得病死掉的尸体,扔进敌方城池里的投石机。”
公输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太毒了。这是要遭报应的。”
“报应?”
江鼎站起身,看着那漫天的黑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他指了指天上那灰蒙蒙的苍穹。
“如果在天上看着这一切的那位爷不管事。”
“那就让我这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来教教他们什么是报应。”
雪,又开始下了。
细细碎碎的雪花落在黑色的烟尘里,瞬间就被染成了灰色。就像这世道,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却又脏得让人想吐。
北凉军的这场等待,还在继续。
但有些东西,在这把火里,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