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时区 (第2/2页)
镜头拉得更远些,可以看清整个 panel 的阵容:几位欧洲律所合伙人,一个基金代表,还有一个东方面孔的男人。
大概三十五左右的年纪,着装简单,西装剪裁利落,胸前别着会议证件。
和她并肩而坐。
两人之间放着一支共享的话筒,照片定格的那一瞬间,他正微微偏头,像是在和她低声交换什么意见,她侧过去的那点角度很小,却足够看出她在认真听。
秦湛予视线在那男人脸上停了一秒。
不认识。
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亲密的举动……不过是公共场合里很正常的同行互动距离。
可那种“并肩”的画面,本身就足够扎眼。
指尖往右一划,是合照。
会议结束后的留影,几个人排成一排站在背景板前,所有人都在看镜头,笑得恰到好处。
顾朝暄站在最右侧,手里还拿着那支话筒。
那一串光从屏幕后退下去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是他亲口说的“我不会耽误你”,她倒真是一点不带犹豫地照办了。
分手那天,他抱着她,在机场说“我不拦你”“我不耽误你”,说得像个很体面的大人。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成全”“理智”,全是酒后才会承认的口是心非。
他想耽误她。
恨不得现在就订一张飞巴黎的机票,跨过半个地球,站在那个什么峰会的后台,把人从那些灯光、镜头、嘉宾牌之间拎出来。
关上门,扣住她后颈,让她整个人撞进他怀里,亲得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让她红着眼睛、喘不过气地叫他一声“十一”,再问她一句:还要不要这么“无所顾忌”地往前走。
最好把她精心画好的眼线都亲花,把那身干练的外套褶得一塌糊涂,让她第二天照镜子的时候,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
自己在巴黎这点锋芒和体面,并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来见证的。
这种念头像火一样从骨缝里往上窜。
秦湛予靠在床头,喉结滚了滚,硬生生把那股冲动压回去,指节一点点松开。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更确切地说,他不能那么做。
他清楚得很:真要有那样一天,他真站在她面前,扣住她后颈的那只手,最后还是会慢下来,捏紧了又松开。
——小坏胚子!跟小时候一样让人讨厌!
这句暗骂只在心底滚了一圈,没出声。
卧室里,灯光压得很低,秦湛予合上电脑,指节还残留着一点用力过猛后的酸胀。
那股又怨又憋屈的情绪被闷在胸腔,散不出去,只能在那句“坏东西”里打个结,勉强算作自我安抚。
……
话说那头的人正躺在北京的床上骂她“小坏胚子”的时候,巴黎这边的当事人显然一点没接到信号。
顾朝暄在 LeXPilOt 的小办公室里,对着屏幕连续看了三小时合同条款,直到字行开始在眼前打架,才揉了揉鼻尖,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工作时间过得快,天很快擦黑,塞纳河那一带的天色总是落得比她意识里更快一点。
CéCile 傍晚就被一个临时约的 drinkS 拉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两盏灯,咖啡机的灯泡也昏昏的。
她关了电脑,顺手把当天拆到一半的合同记在便笺上,夹进文件夹,习惯性地检查了一遍手机、电源、门窗,这才拎起包下楼。
老办公楼的楼梯间回声很重,细跟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声响被空荡荡的墙壁来回弹,带着一点夜里的凉意。
楼下那家便宜到离谱的小馆子已经开始做晚场生意,门口飘出烤肉和黄油的味道,混着冷空气,一起涌到街上。
顾朝暄缩了缩肩,把风衣领子立起来,刚准备像往常那样沿着街口走去地铁站。
“嘟——”
一声短促的喇叭响在不远处。
不是那种不耐烦的长按,只像是提醒有人在这儿。
她下意识抬头。
街边一辆深色轿车缓缓停在路灯底下,车灯灭掉后,车门被推开,一个高挑的身影从驾驶位下来。
周随安。
他把车门关上,站在路边,身上的西装换成了更随意一点的羊绒外套,领口没打领带,只松松扣着第一粒扣子。
路灯从侧上压下来,把他眉眼那点冷意软化了一些。
顾朝暄脚步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自然,往前走了两步,在距离恰到好处的地方停下。
“周先生。”她先开口,礼貌点头。
“晚上好。”周随安看她一眼,视线在她略显疲惫却仍然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妆容上掠过,像是确认了一下她的状态,才往前走近两步,停在不会让人有压迫感的距离。
他似笑非笑地问:“今天讨论会之后,一直都在办公室?”
“嗯,把下午那批反馈整理了一下。”顾朝暄很简短地解释,姿态不卑不亢,“您这边忙完了吗?”
“差不多。”周随安低头看了看表,仿若在给自己的接下来那句话找一个时间上的合理理由,随后抬眼,“所以——”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一格,带着一点刻意压低的客气:
“有荣幸请顾小姐吃顿饭吗?”
话听上去不带什么别的弦外之音,很标准的商务邀请……不提项目、不提投资,只用一个最中性又得体的“吃饭”。
可他站在夜色里的样子,又明明白白提醒着她:这个人不只是普通朋友,不只是“顺路经过”的熟人。
他是投资人,是决定他们项目生死走向的那一类人。
顾朝暄垂下眼,视线略略掠过他身侧那辆车,又滑回他脸上。
拒绝的理由并不充分。
他们现在确实有很多东西需要沟通:数据拆分、试点用户、下一轮融资的节奏……任何一点,从工作角度来说,都足够支撑一顿晚饭。
她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在心里把利弊和边界迅速过了一遍,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周随安眼底那一点几乎听不出的紧绷,像是随之松了半寸,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替她拉开后座车门。
巴黎的晚风从街角涌来,吹动她风衣下摆。
顾朝暄弯腰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旧办公楼的窗子……那里灯已经灭了,只剩下玻璃上模糊的倒影。
她把视线收回来,低头上车,车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