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叮嘱 (第2/2页)
“我看过!就是那个穿白衬衫的吧?讲话的时候全程没稿子,声音跟主播一样。”
“对对对,好像还是学生代表。”
“叫什么名字来着?”
“陆峥。”
那一刻,顾朝暄原本放在酒杯上的手指轻轻一顿。
她抬眼望向那群正起哄的人,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仿佛只是随意听到个熟悉的名字。可胸腔里,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沉下去。
“视频呢,让我瞧瞧,到底有多帅?”
有人把手机举高,屏幕在灯光下晃了一下一圈人围过去。
画面里,白衬衫、黑西装裤,讲台背后是红圈标志。
陆峥站得很直,没拿稿,语速不快,句子像一层层铺开的钢轨,沉着又稳。
“哇塞,顶级帅哥啊。”
“这气场,天选发言人。”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掌声从手机里涌出来,隔着嘈杂也听得清。
顾朝暄无声看着,胸口的那点沉意无声落底,随即又被一种说不清的骄傲顶了上来。
许荔碰碰她:“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顾朝暄回神,唇角勾了勾,声音淡淡的:“没什么,只是……感觉他讲得确实不错。”
许荔闻言笑说:“那种人啊,一看就是前途无量型。”
她顿了顿,半开玩笑道:“你看我们在这边读书,天天焦虑论文、签证、找实习,人家在国内都能被TED转发演讲视频。真是——”
“——优秀得让人嫉妒。”旁边的法国同学接过话,口音生涩地笑着补了一句。
一圈人跟着哄笑,却都带着一点发自内心的感叹。
那种羡慕不是轻浮的“好帅”“好厉害”,而是更深一层的——他在自己的国度里,做着属于自己的事,并且做到了极致。
而他们,这些在异国漂浮的留学生,常常在路灯下反复思考着“要回去,还是留下”。
后来散场,外面下了小雨。
许荔拉着她去买热红酒,她听着朋友的碎碎念,忽然有些恍惚。
那一刻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陆峥。
夏天的风,蝉声压着操场的嘈杂,他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竞赛题,神情专注又少年。
如今他站在万里之外的讲台上,成为那个被全世界注视的人。
而她,坐在巴黎的夜色里,看着视频里那张熟悉又疏离的脸,有种淡淡的错位感。
他们都走在各自的路上,背影光亮,却再难回到同一个方向。
那晚回到公寓,她在InS上发了一张照片。
雨后的巴黎街道,路灯被水光晕染成金色。
配文只有一句:
“Le mOnde eSt vaSte, et ChaCUn y trOUve Sa lUmière.”
(世界辽阔,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光。)
……
冬天来的时候,巴黎下了第一场雪。
风裹着寒意掠过塞纳河,街边的铁艺灯架上都挂着圣诞花环。
那天下午,顾朝暄去戴高乐机场。
航班延误了半小时,她靠在玻璃旁,指尖一遍遍划着手机,直到耳边传来那声熟悉的唤。
“朝朝——”
她转过身。
顾老太太穿着一件墨蓝呢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林姨跟她在身侧。
顾朝暄快步迎上去,笑着抱住她:“您怎么瘦了?”
老太太被她搂得微微晃了一下,笑道:“那你也没胖哪去。”
三个人上了出租车。
窗外是灰蓝色的天,巴黎街道安静,偶有落雪从树枝上滑落。
顾朝暄一路说个不停:讲公寓、讲教授、讲学习,讲友人……老太太听得温和,应和着孙女的话,句句有回应。
进了屋,顾老太太环顾了一圈。
壁炉边挂着围巾,书桌上摊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叠笔记,窗台的绿萝长得极旺,角落里堆着几个拆开的快递箱。
老太太走过去,拿起一罐密封好的桂花酱,指尖摩挲着标签上的汉字。
“这是国内寄来的?”
“嗯。”顾朝暄笑着接过,“陆峥托人带的,他嫌我在这边吃得不惯,就寄了一堆东西过来,有茶叶、有药、有吃的。”
老太太点点头,没再问,只慢慢坐下。
她的目光在屋里游走,落在那只被擦得锃亮的保温杯上,又落在那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式围巾上。
神色很轻,却像是在看一段旧梦。
“朝朝。”她忽然开口,声音温柔得近乎缱绻,“一个人在这边,习惯了吗?”
“挺好的。”顾朝暄笑着说,“这边节奏慢,我每天跑步、读书、写作业,还认识了几个新朋友。”
老太太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
“你有出息,奶奶放心。”
她顿了顿,又慢慢地说:“不过,人心哪,不在热闹处,而在安稳。日后好好在巴黎读书,知道吗?”
顾朝暄没多想,点点头。
吃饭的时候,奶奶问起了姥爷。
她给奶奶夹菜,老实道:“还好,前阵子体检说血压稳着,就是忙,电话少了点。”
老太太“嗯”了一声,眸色一沉即敛,没有再追问。
……
顾老太太跟林姨在巴黎住了整整一周。
这一周里,巴黎像是被老人家的步子放慢了。
清晨她会拄着伞沿塞纳河走一小段,回来坐在窗前拆她带来的腌笃鲜与香菇干;下午陪顾朝暄去一趟中超,认真研究法文标签上“盐”“糖”的顺序;晚上她非要下厨,煮面前先把一把葱切得很细,边切边念叨:“人到哪儿,胃就不能受委屈。朝朝以后要学会做饭,人要是连一碗热汤都不会给自己煮,那就太可怜了。”
顾朝暄笑着应下。
临睡前,奶奶总要把门窗再查一遍,替她把围巾搭在暖气上,说第二天好戴,别着凉。
第三天,老太太把角落里几个快递箱理出来。
桂花酱、茶叶、藿香正气水、云南白药、红枣枸杞、布洛芬、保温杯……甚至还有写着“止咳”的小药丸,用牛皮纸包得密不透风。
她指腹在那些汉字上轻轻摩挲,像在摸一封很久以前的家书。
“陆家孩子心细,”她淡淡道,又收回目光,“朝朝,记账要清楚,礼欠了就记着,能还的再慢慢还,不能还的……心里也要有数。”
临走前一晚,雪小了,风却更冷。
老太太把一张深绿色的银行卡从小包最里层取出来,按进她掌心:“密码是你的生日。人在外头,兜里要有底。”
顾朝暄下意识要推回去,被她轻轻按住:“别逞强。好好在巴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她顿了顿,又像是不经意似的补了一句,“朝朝啊,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别太信人。人心隔着万重山,有时候,远一点,反而更平安。”
窗外的雪落在阳台的铁栏上,簌簌作响。屋里灯光温暖,映在老太太的侧脸上,显出几分岁月的清冷。
顾朝暄没听出弦外之音,只觉得那话像往常一样,是长辈出门前的叮嘱。
她轻声笑着应了句:“我知道啦,奶奶,我会照顾自己。”
老太太看着她,神情柔和,眼底却藏着某种说不清的怅惘。
那一刻,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觉得说什么都多余,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发。
“我的好孙女,奶奶真不舍得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