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 (第2/2页)
李业衡话里有话,那试探的意味谢临舟听得出来,但他没有回答。
这短暂的沉默就足以给李业衡答案了,李业衡轻轻一哂。
到了永寿宫,两人一起给邝太后请了安。
太后一脸慈眉善目,因卧病在床周身药香缭绕,李繁宁身上淡淡的药香好像就是这里来的。
见祖孙二人谈心,谢临舟便捧着佛经退了下去。
他轻车熟路地绕到旁边寝宫后的一座小园子,李繁宁就蹲在花圃旁,手里捧着只幼猫,他出声时吓了她一跳。看到是他,方松了口气。
宫里严禁养猫,就算偶尔有野猫出没也是遭宫人打杀,但李繁宁性子温和纯善,就像李业衡平日里说的,路边死一只蚂蚁她都要躲起来偷偷哭。
这只猫才两个月大,大概是被宫里的捕鼠夹伤了腿,若就这么放任不管,必死无疑。
李繁宁便将它放在永寿宫悄悄照看,谢临舟无意间发现,这只猫便成了两个人的秘密。
他偶尔会从宫外捎带伤药和猫食,李繁宁对此感激不尽。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关系也拉近了不少。
谢临舟翻开佛经抄写,李繁宁便坐在花坛边逗猫。
她软言软语地与那幼猫说话,那声音在初夏时节和着蝉鸣,宛如天籁,不知不觉便到了日落西山。
谢临舟临走时递给她一样东西,李繁宁接过,竟然是一盒千年墨。
她微微讶然,这墨是上年波斯进贡之物,统共就两盒,一盒皇后在年节时赏给了姜五娘,另外一盒不久前圣上赏给了裴序。当时李繁宁羡慕得紧,据说这墨千年不褪色,用来作画再好不过了。
可惜她这个公主并不受宠,这样紧俏的东西是不会落在她手上的。
李繁宁喜上眉梢,又迟疑道:“哪里来的?”
谢临舟道:“同裴序赛马赢的。”
李繁宁犹豫,她既喜欢,又不好收下。
谢临舟道:“当我谢你的。”
“……谢我什么?”
“谢公主那幅画,以公主的画技,值得最好的笔墨。”
深宫之中,李繁宁擅长藏锋,从未有人能从她克制的笔墨里看出什么玄机。她怔了片刻,没有再执意要把此物还给他,那块墨分明是冰凉的,此时却热得发烫。
后来没几日,裴序忽然开口向他讨回这盒墨,“裴方宜那小丫头素来如此,看旁人有什么都想要,见姜五娘用千年墨便四处搜罗,姑娘家就是烦人。”
裴方宜是裴序的小堂妹,裴序提起她时总是一脸烦躁,谢临舟道:“实在不巧,前几日刚给了旁人。”
裴序却以为他舍不得,冷冷道:“我拿小马驹跟你换,我那马可是龚州培育的战马,再养两年定要比圣上赏你的那匹还霸气。”
谢临舟失笑,“真给别人了。”
裴序眉心微蹙,“你给谁了?谢川?那小子不是不爱读书吗,还是三皇子?”
谢临舟却不答,转而道:“好墨多的是,我替你搜罗就是。”
裴序愈发奇怪,接连几日追问此事都未果,但很快,他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一日入宫,裴序在宫道拐角处和李繁宁迎面撞上。
他个子高,李繁宁一个不防往后跌了两步,书袋落地,里面的几张画稿掉了出来。
虽也是自幼相识的交情,但李繁宁和裴序并不熟,裴序这人脸生得冷,李繁宁甚至有些怕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对不住,然后忙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文具。
裴序皱着眉头,屈尊降贵地替她捡了两张,一阵墨香就这么猝不及防钻入鼻息。
寻常石墨没有这等沁人的香气,这是千年墨独有的味道。
裴序顿了一下,狐疑地看了李繁宁一眼,李繁宁则是慌里慌张地夺回自己的画稿,抱着书袋仓促走了。
裴序盯着她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当即出宫去了趟谢府。
傍晚的云霞璀璨,谢川正在前院练功,抬头就见裴序一阵风似的穿过了长廊。
他仿佛到了自己家,没等谢川打招呼就径直闯入了谢临舟的院子。
“你把那盒墨送给六公主了是不是?”
谢临舟站在刀架前擦他那杆长枪,转头就见裴序满脸乌云密布地杵在自己面前,他手上动作顿了顿,微微挑起的眉梢似乎有点意外,他问:“你从宫里来的?”
倒是裴序不高兴,“你管我从哪里来,你就说是不是六公主,你最近没事就往宫里跑,说是给太后抄经,是去见她的吧?”
谢临舟没有否认。
裴序蹙眉,费解道:“她哪里好?”
谢临舟把长枪插回刀架上,笑问:“她哪里不好?”
“没才华没家世没背景,容貌也平平,宫里的皇子公主属她最没存在感,胆子还小,好像随便碰一下能吓死她,甚至都不如外面官宦家的小娘子落落大方,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你。”
裴序的嘴像淬了毒,表情却很诚恳。
李繁宁在诸多皇子公主里的确是不起眼,她不像四公主李华瑶张扬跋扈,一举一动都端着嫡公主的排场,也不像三皇子李业衡才华外露,虽不是嫡出却很受延徳帝喜爱。
生母早逝,失去母家庇护又被帝王冷待的公主从不引人注目,裴序在今天之前,或许都没有注意过这个人。
不过……谢临舟有一点不解,他抬眼看裴序,同样诚恳地问:“这长安的小娘子,在你眼中,有模样好看的吗?”
裴序轻轻掀了下眼皮,短暂的思索之后,却是答不上来。
在裴序看来这世上所有小娘子都长着一张“麻烦”的脸,烦人得很,总之整个长安没人配得上他,那自然也配不上谢临舟,何况是那位最不起眼的六公主。裴序甚至一时想不起她的闺名,于是愈发嫌弃,道:“还不如姜五娘,好歹还有点才情。”
谢临舟不与他争论,嘴角那抹弧度在裴序看来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裴序深吸一口气,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谢临舟总是这样,他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裴序却觉得那些人都配不上他。
但少年心性,又忍不住好奇,“那她到底是哪里好?”
……
沈骤胸口一痛,睁开眼,就看到一条蓬松的尾巴从眼前扫过去。月奴大摇大摆地踩在他身上,慢慢悠悠转过身,往他胸口一蹲,一猫一人四目相对。
乍然从梦中抽离,他双目无神,似乎还没完全醒过来。
当年这只猫伤好后,谢临舟便问它的名字,李繁宁支支吾吾说它没有名字。
她说,既不是它的主人,还是不要起名为好。
可一日谢临舟进宫,便看到李繁宁蹲在花圃旁,小声地喊它,月奴。
月奴,谢临舟莞尔笑了。
李繁宁起身撞见他时满脸通红。
后来李繁宁碍于宫规不能再养它,又舍不得放这瘦骨凌旬的小猫在外流浪,她百般为难之下,谢临舟便接养了它。
他真的养了它好久,他以为他能等到他的公主长大,等到她开府别住……但谢府惨遭变故的那晚,满地血淋淋的尸体,谢临舟并未看到它。
他以为它也和那些人一样,在那个雨夜,彻底消失了。
原来……还活着啊。
“月奴……”他无声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