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窖得遗馈 (第2/2页)
老萨满猛地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冰面,口中急速吟诵起晦涩古老的靺鞨祭词,语调时而高亢如鹰唳,时而低沉如熊咆。
大祚荣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上半身,目光死死锁住那柄“天枢剑”。它仿佛在呼唤他,那幽蓝的星光如同活物般脉动,与他的心跳逐渐同频。
“扶…我过去。”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乌力罕与另一名赶过来的靺鞨阿木尔,连忙一左一右搀扶起他虚弱的身体。每一步都牵动伤口,冷汗瞬间浸透内衫,又被寒意冻成冰壳。但他眼神坚定,死死盯着祭坛。
终于,他站到了祭坛前。
冰寒之气扑面而来,祭坛周围的光晕似乎更盛。那裸露的剑锋上流转的星光,清晰地映照出他苍白失血却异常坚毅的脸庞,以及眼底深处燃烧的、混杂着陈骁智慧与大祚荣不屈的火焰。
他缓缓地、颤抖地伸出右手。
那只手,布满搏杀留下的血痕,此刻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决绝,抓向那玄奥的剑柄。
“嗡!”
一声低沉雄浑、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又似穿越无尽时空的龙吟,毫无征兆地在整个冰窟中轰然炸响。
冰窟剧烈震颤,穹顶悬挂的冰棱发出密集的、令人心悸的断裂声,如雨般簌簌坠落,砸在冰面上粉碎。
冰壁深处那些模糊的刻痕骤然亮起,无数靺鞨先民渔猎、祭祀、征战的画面,夹杂着黑水靺鞨部族古老的盟誓图腾、高句丽故地蜿蜒的山川龙脉地气走向、突厥可汗阴鸷如鹰的贪婪目光、乃至大唐边关巍峨的城楼烽燧…
无数庞杂而破碎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狂暴地冲入大祚荣的脑海。
“呃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与震撼交织的低吼,身体如遭重击,若非乌力罕和阿木尔死死架住,早已瘫软在地。他眼前光怪陆离,无数景象飞速闪过:
*广袤无垠的雪原林海,各部靺鞨人围着篝火,以血酒盟誓,古老的歌谣在风中飘荡。
*连绵起伏的长白山脉深处,一道磅礴的、近乎实质的金色地气如巨龙蛰伏,龙首昂然望向渤海方向。
*阴山脚下,金狼大帐中,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抚摸着弯刀,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羊皮地图上的“粟末水”。
*幽州城头,大唐旌旗猎猎,守将望着北方,眉头深锁。
*新罗王宫内,烛影摇红,君臣密议,目光闪烁地投向北方…
一幅庞大到令人窒息、交织着权力、野心、土地与鲜血的东北亚棋局,在他意识深处轰然铺展!每一个部落,每一座城池,每一条山脉河流,都仿佛化作了棋盘上,闪烁的星辰与杀机四伏的脉络。
“嗬…嗬…”大祚荣剧烈喘息,冷汗如浆。
他死死握住天枢剑柄,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剑柄上那些游动的虫鸟篆文,骤然加速,丝丝缕缕冰凉却温顺的气息,顺着手臂涌入体内,奇异地抚平着脑海中的剧痛与混乱,如同驯服的溪流汇入干涸的河床。
那来自大地深处的龙吟渐渐低沉、消散。冰窟停止了震颤,只有细碎的冰晶仍在缓缓飘落,在幽蓝的星光中闪烁。
额尔德尼萨满抬起头,老泪纵横,对着祭坛和大祚荣手中紧握的天枢剑,再次深深拜伏下去,声音带着无尽的虔诚与激动:
“白山黑水的神灵啊!您忠实的仆人额尔德尼,今日得见天命。‘北辰’已亮,龙归其渊。靺鞨的曙光…降临了。”
幽邃的冰窟深处,天枢剑的星光无声流转,照亮了大祚荣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深褐色的瞳孔深处,属于陈骁的惊悸茫然已彻底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棋局、手握利刃、欲要搅动八荒风云的冰冷锋芒。
雪原流亡的三王子已死。
手握天枢,得窥“势”之脉络的渤海龙王,于此寒窖之中,睁开了他睥睨北疆的双眼。那柄沉寂了三百年的神剑,在他掌中,发出了一声唯有灵魂能闻的、低沉而满足的轻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