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三方博弈 (第2/2页)
他虽然还没有昏聩到立刻下令攻打曹操的地步,但一道极其严厉、近乎羞辱的军令,已由快马发出,直送曹营:命曹操所部,即日移营,离开现在相对独立的位置,向北靠拢,至袁军主力大营的侧翼驻扎,置于袁军严密的直接监控之下!同时,限期三日,必须向对面的刘湛军发起一次像样的进攻,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和“价值”!
曹操接到这道充满不信任和强迫意味的军令时,正在自己的中军帐内与程昱、刘晔等人商议军情。他气得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把将案几上他最心爱的、一套来自西域的白玉酒杯扫落在地!“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如同他此刻心境的写照。
“袁本初!竖子!蠢材!不足与谋!”曹操从牙缝里挤出低沉的怒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我曹孟德屈身事之,竟受此奇耻大辱!他竟信那刘湛小儿的拙劣反间之计,疑我至此!” 帐内程昱、夏侯惇等人亦是愤懑不已,夏侯惇独眼圆睁,几乎要立刻请兵去与袁绍理论。
但曹操毕竟是曹操,盛怒之后,是极致的冷静与隐忍。他深知,此刻与实力远超自己的袁绍彻底翻脸,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他强行压下滔天的怒火,将那口几乎要喷出的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声音嘶哑地对手下众将谋士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移营!传令下去,按袁本初的意思,移营!” 但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眼神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至于进攻刘湛……哼,阳奉阴违即可。派小股部队,进行象征性的骚扰,虚张声势,保存实力为上!”
于是,曹军大营在一片压抑和屈辱的气氛中,开始拔营起寨,向着北面袁绍主力大营的侧翼,那个如同被监视的位置,缓慢而沉重地移动。而所谓的对刘湛军的进攻,也果然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敷衍了事。
与此同时,刘湛并未因初步计策得逞而沾沾自喜,他深知这还远远不够。他采纳了贾诩更为阴狠老辣的建议,从军中挑选出多股最为精干灵活、擅长潜伏夜行的小分队,由熟悉当地地形的向导带领,趁着夜色深沉、星月无光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袁军控制区域。他们的任务明确而多样:或寻找袁军防守相对薄弱的零星粮草囤积点,纵火焚烧,制造混乱;或埋伏在袁军巡逻队必经之路,发动迅猛而短暂的袭击,斩杀其人员,抢夺其武器信物,然后迅速撤离;或伪装成溃散的民夫、逃兵,混入袁军后方,散播各种精心编造的、真假难辨的谣言,诸如“大将颜良因轻敌冒进,已被刘湛军阵前斩首”、“袁绍疑心甚重,欲借机夺曹操兵权,将其软禁”等等……
这些看似微小却持续不断的骚扰、破坏与心理战,如同无数细小的蛀虫,虽然一时无法撼动袁绍这棵参天大树,却搞得袁军后方风声鹤唳,人心浮动,士卒疲惫,将领疑神疑鬼,极大地牵制和分散了袁绍的精力,也使得他那本就因为猜忌曹操而显得不再铁板一块的指挥体系,更加效率低下。
这一日,天气略有好转,秋高气爽,但风中依旧带着沙尘。刘湛在徐晃、张辽二将的陪同下,亲自巡视前线营垒,检查防务,鼓舞士气。他们登上一处地势较高、可以俯瞰大半个战场的高地。放眼望去,三方营寨的格局尽收眼底。北岸袁军的营寨,连绵起伏,如同灰色的山峦,旌旗遮天蔽日,气势确实骇人;旁边刚刚移营过来的曹军营寨,则显得局促不安,像是紧挨着巨人身旁的侏儒,透着一股压抑和不安;而己方依托土塬建立的营寨,则壁垒森严,井然有序,如同磐石般稳坐西方,自有一股不动如山的气度。
秋风卷起地上的黄土和枯草屑,扑打在他们的甲胄和披风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响。张辽眯起眼睛,仔细眺望着袁军大营的方向,良久,指着那边对刘湛说道:“主公,您看。袁军虽众,营寨连绵百里,看似无懈可击。但细观其布局,明显是前重后轻,精锐主力猬集于前沿,试图给我军施加巨大压力,但其后方营垒,尤其是侧翼与主力之间的结合部,防御相对薄弱。而且,其左右两翼大营的呼应,似乎也存在一些疏漏,并非浑然一体。更重要的是,”张辽顿了顿,语气带着一名优秀将领的敏锐观察,“其营中士卒,因久未经历真正恶战,又自恃兵力雄厚,骄横之气已显于行止,巡逻哨探,时有懈怠。此,绝非无懈可击之师。”
徐晃亦抱拳沉声道:“文远观察入微,末将亦有同感。再看曹军,移营之后,上下士气明显低落,怨气暗生,战意不强。末将以为,袁绍势大,不可正面硬撼其锋芒。或可先集中我军精锐,瞅准时机,对旁边这支士气低落的曹军,施以雷霆一击!若能速败曹操,甚至迫降其部,则袁绍不仅失去一支重要的臂助,更会使其军心震动,其势虽众,内部必生惶恐,届时再与之决战,胜算必将大增!”
刘湛默默听着两位心腹爱将的分析,目光深邃地扫过整个战场,最终落在了远处黄河之畔,那片因为地势略低、生长着茂密枯黄芦苇丛的区域。那里水汽氤氲,芦苇摇曳,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隐蔽场所。他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
“文远,公明,你们看,”刘湛伸手指向那片芦苇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若是我军能有一支精锐奇兵,人数不必太多,但需是悍勇敢死之士,设法秘密潜行至彼处芦苇荡中隐蔽起来。待到我军与袁绍主力于正面战场大战正酣,杀得难解难分,吸引了袁军所有注意力之时,这支奇兵如同神兵天降,突然从侧翼杀出,不与其外围部队纠缠,直扑袁绍所在的中军核心!你们说,届时局面将会如何?”
张辽和徐晃闻言,眼睛都是骤然一亮,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炬!徐晃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激动:“主公此计大妙!直捣黄龙,擒贼先擒王!若真能成功,袁绍中军一乱,其数十万大军群龙无首,必然不战自溃!这简直是撬动整个战局的支点!” 但他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只是……主公,此地虽看似隐蔽,但距离袁军主营毕竟不远,周围必有游骑哨探。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支成建制的奇兵,连同所需粮草器械,运抵此处,并且长时间隐蔽而不被发觉?此实乃难如登天!”
刘湛脸上露出了成竹在胸的微笑,那是一种将谋士智慧与主帅决断完美结合后的自信:“此事,光靠我们武将猛冲猛打自然不行。这其中的关窍,恐怕就需要去问问咱们那两位能把死人说话、能把活人算计死的奉孝和文和先生了。”
回到中军大帐,刘湛立刻将自己在前线观察后产生的这个大胆设想,与郭嘉、贾诩和盘托出。郭嘉听完,几乎是立刻抚掌大笑,兴奋地在地上转了个圈:“妙!妙!妙!主公此计,与嘉近日苦思之策,可谓不谋而合,英雄所见略同啊!此事说起来难,但操作起来,却并非无隙可乘!”他快步走到木图前,指着黄河以及与之相连的几条细小支流,“主公且看,袁绍大军注意力皆在陆上营垒对峙,对我方可能利用水路渗透,防备必然相对松懈。可令甘兴霸从其水军中,挑选数十艘最为轻便快捷、吃水浅的小型艨艟战船或者走舸,满载精心挑选出的、最悍勇善战的锐士死士,多备强弓硬弩、引火之物。趁夜色最深、雾气升腾之时,偃旗息鼓,人衔枚,马裹蹄,沿着这条不起眼的汳水支岔,悄悄迂回,最终潜入那片广袤的芦苇荡中隐蔽待机!那里芦苇高大茂密,足以隐藏数百人而不露行迹!”
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同时,我军在正面战场,则需大张旗鼓,摆出全力决战的架势,甚至可以进行几次大规模的佯攻,务必吸引住袁绍及其麾下所有将领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他顾!如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大事可成!”
贾诩冷静地听着郭嘉的计划,微微颔首,补充了他认为至关重要的一环,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洞察人心的冰冷:“奉孝水陆并进、明暗结合之策,甚为周全。然,欲使此奇袭之效最大化,还需辅以惑敌之心。应在奇兵出发之前,便有意识地在营中散布谣言,并让一些‘逃兵’‘不慎’被袁军俘获,传递假消息。称我军因长途远征,粮草转运艰难,已显不继之象,军中士卒多有思归之情,士气不振,主帅有意近期退兵,保守关中。此乃示敌以弱,骄其心志。袁绍闻之,必更加笃定我军不敢久战,急于求成,从而愈发轻视我军,其营垒防备,尤其是对其自身中军的保护,或许便会因此产生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此一丝松懈,便是奇兵可趁之机。”
于是,一场围绕官渡战场的、宏大而精密的战略博弈,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营寨之间,在谋士们无形的算计与将领们有形的调兵遣将中,紧锣密鼓而又悄无声息地全面展开了。
三方势力,如同三个对弈的绝顶高手,互相试探着底线,互相计算着得失,互相布置着陷阱,也互相揣摩着对方下一步可能落子的位置。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再仅仅是黄河水汽的腥味和秋日泥土的干燥气息,更充满了阴谋、欺诈、杀机与死亡的味道。每一天,从黎明到黄昏,都有新的试探性攻击在边境发生,都有新的摩擦在斥候之间爆发,都有新的、不知源头在何处的谣言在双方的营地里滋生、传播,挑动着本就脆弱的神经。
刘湛再次独自登上营寨中的制高点,手扶着冰凉的木制栏杆,看着如血的残阳一点点沉入远方的地平线,将天空和广袤的原野都染成了一种悲壮而凄厉的绛红色。那颜色,浓烈得如同稀释的鲜血,仿佛正是对即将到来的、空前惨烈大战的最直接、最残酷的预示。他知道,眼前这短暂的、如同暴风雨中心般的平静,只是虚假的表象。营寨之间那无声的博弈与较量,已然接近尾声。所有的铺垫、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准备,都将在这不久之后,化为最简单、最原始、也最残酷的钢铁碰撞与血肉厮杀。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到了那枚紧贴胸口的、被体温焐得微温的环形玉珏。荀妤那温柔而坚定的面容,仿佛在眼前一闪而过。玉珏那细腻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让他因为思虑过度而有些纷杂亢奋的心绪,奇迹般地稍稍安定下来。
他转过身,对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不远处的传令兵,用一种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沉重的语气,低声吩咐道: “传令下去,所有各部,依既定计划,开始最后准备。告诉奉孝和文和先生,他们的计策,可以启动了。也告诉甘宁、徐晃、张辽、于禁、文聘他们……做好准备。” 他停顿了一下,望向东方那片已然被暮色吞噬、却隐藏着无数敌军的方向,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即将爆发的血战。 “明日……或许,就是决定命运之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