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朝堂暗涌 (第2/2页)
待几位老臣情绪略显激动地将话说完,厅内暂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湛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刘湛这才缓缓开口,他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先再次肯定了对方的出发点:“诸位老先生忧心国事,心系社稷,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关乎国本,湛……感同身受,亦是深受触动。”他语气诚恳,先让对方的情绪得到安抚。
随即,他话锋悄然一转,如同溪流遇石,自然而然地改变了方向,声音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种沉重的力量:“然,诸位老先生可知,你我如今所处之天下,是何等局面?是何等危急存亡之秋也?”他目光扫过众人,不待他们回答,便自问自答,语气陡然变得激昂起来,“北地袁绍,虎踞河北四州,带甲百万,粮秣堆积如山,近日更已彻底吞并公孙瓒,其势如日中天,南下之意,已是昭然若揭!东方曹操,虽暂退兖州,然其雄才大略,鹰视狼顾,麾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其心岂甘久居人下?荆州刘表,坐拥江汉,看似守成,实则暗藏机心;西凉韩遂、马腾,羌胡混杂,反复无常;乃至江东孙氏,亦非池中之物!此等群雄,皆非安分守己、尊奉朝廷之辈!天下汹汹,刀兵四起,大汉江山,实已到了悬崖边缘,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宗庙倾覆之祸!”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手指指向窗外那阴沉压抑的天空,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与沉痛:“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若此时仍拘泥于常制,恪守旧章,致令政出多门,号令不一,决策迁延,岂非是自缚手脚,自毁长城?岂非是公然予外敌以可乘之机?届时,强敌叩关,烽烟再起,你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有何面目去面对天下嗷嗷待哺的黎民苍生?!”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着杨彪等人,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湛,受陛下厚恩,委以重任,授以大将军之职,录尚书事之权!在此危难之际,唯有集中权柄,统一号令,整合四方之力,方能外御强敌,内安黎民!此非为湛一人之权位荣耀,实乃为大汉江山之存续,为天下苍生之性命所系!不得已而为之!”他停顿了一下,语气稍稍缓和,但依旧坚定,“湛在此,亦可向诸位老先生,向陛下,向天下人立誓!待他日,扫平群雄,涤荡寰宇,天下安定,海内升平之日,湛自当奉还大政,归权于陛下,而后功成身退,归隐林泉,绝无恋栈权位之心!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这一番话,情理交融,既有对现实严峻形势的透彻分析,又有对自身行为的“不得已”辩护,更辅之以对未来的庄重承诺,将“揽权”的行为巧妙地包装成了“为国纾难”、“舍小我顾大义”的壮举。言辞恳切,气势磅礴,掷地有声,一时间竟让杨彪等几位饱读诗书、善于辞令的老臣,面面相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们空有满腹经纶和道德文章,却拿不出任何能够应对当前危局的有效策略,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他们的道理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郭嘉在一旁适时地开口帮腔,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几分仿佛局外人的调侃,却如同匕首般锋利:“诸位老先生都是学富五车、通达古今的明智之人,岂不闻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可不是不忠,而是为了抓住战机,克敌制胜的必要之举啊!如今咱们这整个天下,就跟一个巨大的战场一样,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咱们大将军,就是那个总揽全局的‘大将’!若事事都要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层层请示汇报,等着陛下和诸位公卿慢慢商议出个结果,只怕还没等咱们的奏章走出尚书台,袁本初或者曹孟德的骑兵就已经冲到灞桥边了!到时候,丢了江山,坏了祖宗四百年的基业,这泼天的责任,”他目光扫过杨彪等人,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诸位老先生,你们……谁来负这个责任啊?”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杨彪等人试图构建的道德高地。郭嘉的话虽不中听,甚至有些刺耳,但却赤裸裸地揭穿了一个事实——在绝对的军事实力和生存压力面前,空谈“祖宗法度”是毫无意义的,甚至可能是误国的。责任?他们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杨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可奈何的叹息。他站起身,其他几位老臣也默然起身。 “大将军……忠勇体国,思虑周详,老臣……受教了。”杨彪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落寞,拱了拱手,“今日叨扰已久,就此告退。”
“司徒公及诸位老先生慢走。”刘湛依旧保持着礼貌,亲自将几人送到厅门口。
看着那几位老臣略显佝偻、消失在廊道尽头的背影,刘湛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变得深邃而冰冷。他知道,这一次,他凭借现实压力和明确的立场,暂时击退了旧臣们第一次正式的“逼宫”。但这绝不意味着胜利,更不意味着结束。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这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绝不会因为一次受挫就轻易放弃。他们就像水底的暗礁,暂时隐没,却随时可能在你航行时,给你致命一击。
“只是第一回合而已。”贾诩不知何时已来到刘湛身后,声音低沉地说,“彼等虽暂退,然其心未服,其力未损。接下来,恐会有更多小动作,或联合外戚,或借助清议,或从细微处着手,蚕食、掣肘。”
刘湛点了点头,他深知这一点。被动防御绝非良策,他必须主动出击,采取更多、更有效的措施,来巩固自己来之不易的权力,瓦解潜在的威胁。
在随后的日子里,刘湛以“整饬吏治、革除弊政、提高朝廷运转效率”为名,雷厉风行地对现有的朝廷机构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整与改革。他进一步强化和明确了“大将军府”作为国家最高决策和行政核心的地位,许多原本属于三公九卿的具体实务权力,特别是涉及军事、财政、官员考核任免的关键部分,都通过他“录尚书事”的合法身份,被巧妙地纳入大将军府的直辖管辖范围。同时,他大力提拔了一批像荀衍这样有真才实学、且明确倾向于自己的少壮派官员和寒门士子,将他们安排到尚书台各曹、以及一些关键的郡县职位上,逐步挤压、取代那些暮气沉沉、或心怀异志的旧臣及其门生故吏的生存空间。这是一场无声的人事革命,旨在从根本上改变朝廷的权力构成。
对于宫禁这块最为敏感的区域,他则以“确保陛下龙体安康与绝对安全,防止李郭余孽或外部奸细渗透”为由,进行了更为彻底和严密的掌控。所有侍卫、禁军将领都进行了新一轮的忠诚审查和背景调查,确保指挥权牢牢掌握在徐晃等绝对心腹手中。所有宦官、宫人,包括那些伺候多年的老人,都受到了更严格的监视和管理。对于伏完等外戚,刘湛并未明令禁止其入宫——那会显得他过于霸道,授人以柄——但却通过大将军府“建议”的形式,对其入宫的次数、停留的时间、以及会见的人员,都进行了“合情合理”的限制与规范。同时,刘湛甚至安排了一次由夫人荀妤亲自出面主导的、以“体恤宫人辛劳”为名的、对宫内低级宦官和宫女的“慰问”活动,借机进一步了解了宫闱内部的动态与人际关系,并巧妙地施加了属于大将军府的影响力。
这一系列环环相扣、软硬兼施的组合拳下来,旧臣勋贵和外戚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私下里的聚会变得更加频繁,密室中的言辞也越发激烈,充满了对刘湛“跋扈”、“目无君上”的抨击。然而,面对刘湛手中牢牢掌握的、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强悍军权,以及日益稳固、高效运转的行政体系,他们沮丧地发现,自己能做的实在有限。公开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散布流言?在刘湛掌控了主要信息渠道和舆论阵地的情况下,效果甚微。他们仿佛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空有满腹牢骚与不甘,却难以找到有效的发力点。
一日傍晚,残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给长安城染上了一层病态的、暗红色的光晕。刘湛处理完当日最后一批紧急公文,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袭来,比连续征战还要耗费心神。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信步回到后堂。
后堂之内,灯火温馨,与外间书房的肃杀截然不同。荀妤正坐在一盏精致的青铜连枝灯下,就着明亮而温暖的光线,低头专注地缝制着一件小巧的、明显是给婴儿准备的衣物。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灯光映照着她柔和静美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浑身散发着一种宁静、安详而又充满生命力的气息,仿佛乱世中的一方净土。
看到刘湛带着一身寒气与疲惫回来,荀妤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迎上前来。她先是替他解下略带凉意的外袍,挂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走到桌边,拿起一直温在暖窠里的白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热气腾腾、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热茶。
“湛郎,回来了。”她将茶杯轻轻递到刘湛手中,声音柔和得像春日里的暖风,“听说……今日杨司徒他们,又来过府上了?”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并非为了权势,而是为了丈夫所承受的压力。
刘湛接过那杯暖意盎然的茶水,双手捧着,感受着那温度从指尖慢慢传递到心间。他喝了一小口,那带着甘甜与清香的暖流滑过喉咙,似乎也驱散了一些胸中的郁结。他叹了口气,在荀妤身旁的坐榻上坐下,语气中带着难得的倦意:“是啊,还是老调重弹,无非是‘祖宗法度’、‘还政于君’那一套。有时候,真觉得跟这些老先生们周旋,揣摩他们的心思,应对他们的机锋,比在战场上与曹孟德真刀真枪地厮杀一场,还要累人。”这是他极少在外人面前流露的真实情绪。
荀妤闻言,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月光般皎洁柔和。她走到刘湛身后,伸出纤纤玉手,用恰到好处的力道,轻轻为他揉按着紧绷的太阳穴和颈后的穴位。她的指尖温暖而柔软,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湛郎不必过于忧心。”她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如同最舒缓的乐章,“杨司徒他们那般人,所求的,说到底,无非是‘名分’二字,以及自身和家族在新时代的‘安稳’。他们习惯了旧的秩序,对未知的改变天然抱有恐惧。只要湛郎行事,始终秉持一颗为公之心,真正让这满目疮痍的天下看到拨乱反正的希望,让颠沛流离的百姓得以休养生息,重现生机,那么,时日一久,大多数尚有良知与见识的士人,最终会明白湛郎的苦心与不得已,会选择站在道理与现实这一边。”她的分析清晰而透彻,带着女性特有的敏锐与包容,“至于那些真正冥顽不灵、只顾一己私利或虚名者……”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温柔,却多了一份看透世情的淡然,“时间,会证明一切,也会冲刷掉一切不合时宜的阻碍。”
刘湛静静地听着,感受着妻子指尖传来的温暖与力量,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馨香,心中那股因朝堂争斗而产生的烦闷与戾气,竟真的渐渐消散了不少。他放下茶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荀妤正在为他按摩的手,那柔软的触感让他感到无比的踏实与温暖。
“是啊,时间会证明一切。”他重复着妻子的话,目光望向窗外那已然彻底降临、吞噬了最后一抹光线的浓重夜色,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如同暗夜中的寒星,“但是妤儿,我们现在最缺乏的,最需要争取的,也正是……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