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张文远 (第2/2页)
又过了几日,曹操大军的先头部队,由夏侯惇、曹仁等将领率领,抵达长安城外,于指定区域开始安营扎寨,营垒相连,号角相闻,带来一股强大的军事压力。而押送“吕布余党”的队伍,也混杂在这先头部队之中,抵达了长安。
刘湛并未亲自出面,以免过早与曹军将领直接接触,失了身份。
他派出了能言善辩、身份足够代表大将军府、又深知内情的郭嘉,带着大将军府的符节和正式文书,前往曹军营地办理交接。
整个过程,据说并不十分愉快。
夏侯惇脸色阴沉,独眼中凶光闪烁,几乎要按捺不住怒火;负责押送的曹军将领也多有不服之色。
但郭嘉手持朝廷钧令,言谈举止滴水不漏,既保持了对曹军“辛苦”的客套,又寸步不让地坚持必须按令行事。最终,在“朝廷法度”这面大旗之下,曹军不得不放人。
当郭嘉回到大将军府时,脸上带着如同偷吃了鸡的狐狸般得意洋洋的笑容。
他身后,跟着一名刚刚被除去了沉重镣铐、却依旧神色沉郁、难掩长途押解风霜之色的将领。
那将领年约三旬,身材并非徐晃、周仓那般魁梧如山,但站姿挺拔如孤松,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他面容刚毅,线条分明,嘴唇紧抿,下颌绷紧,显示出其内敛而坚韧的性格。虽然衣衫略显破旧,脸上带着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目光开阖间,带着历经沙场血火淬炼出的沉稳与警惕,更深处,则藏着一丝未能保全主公、自身亦沦为阶下囚的悲怆、屈辱与茫然。
正是张辽,张文远。
“主公,幸不辱命!人,嘉给您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了!”郭嘉笑嘻嘻地拱手禀报,随即侧身,对张辽介绍道,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正式,“张将军,这位便是当朝大将军,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刘公!”
张辽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端坐于上的刘湛。他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听说过这位近年来迅速崛起、如日中天、如今权倾朝野的年轻大将军的种种事迹,只是没想到本人看起来比传闻中更加年轻,也更加……沉稳。他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并未立刻行跪拜大礼,只是抱拳,微微躬身,沉声道:“败军之将,戴罪之身张辽,见过大将军。”语气不卑不亢,带着武人固有的硬气与此刻复杂心境下的疏离。
刘湛并未在意他略显简慢的礼节,反而站起身,绕过书案,缓步走到张辽面前,相距不过数尺,仔细地、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
这就是历史上那个写下传奇篇章的张辽!这就是那个能让孙权闻风丧胆的张文远!
他越看越是满意,心中那股求才若渴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他亲自伸手虚扶,语气异常诚恳,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激动:“张将军快快不必多礼!将军威名,勇略胆识,刘某早已如雷贯耳,心向往之!今日得以相见,足慰平生,果然名不虚传,气度非凡!”
张辽微微一愣,虎躯不易察觉地震动了一下。他本以为自己是兵败被擒、又被当作物品般索要过来的阶下之囚,即便不被折辱,也免不了会受到冷遇、盘问,或是带着施舍意味的招揽。却万万没想到,刘湛竟会如此客气,甚至可以说是……热情?
那目光中的欣赏与真诚,不似作伪。
“败军之将,丧主之人,不敢当大将军如此谬赞。”他依旧语气低沉,带着挥之不去的落寞,但紧绷的嘴角线条,似乎微微缓和了一丝。
刘湛亲自引张辽到一旁坐下,又命侍从奉上热气腾腾的姜汤驱寒,然后挥手屏退了左右闲杂人等,只留下郭嘉在旁作陪。他看着张辽,没有绕任何圈子,开门见山,语气沉痛而又带着理解: “张将军,吕布吕奉先之事,前因后果,我已尽知。吕奉先骁勇绝伦,天下无双,确是一代猛将。然,其性刚愎,不纳忠言,不用良策,轻于去就,反复无常,身边又乏真正的经国谋士引导,终致众叛亲离,败亡下邳。此乃其性格使然,非战之罪,更非将军等麾下将士竭力效忠之过。将军于吕布,可谓尽心尽力,仁至义尽矣。”
这番话,如同重锤,句句敲打在张辽的心坎上。他想起了吕布一次次拒绝陈宫和自己的正确建议,想起了下邳被围时自己的苦劝,想起了吕布最后的困兽犹斗与绝望,想起了自己的结义兄弟高顺、军师陈宫慨然赴死的悲壮……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悲怆涌上心头,虎目不由得微微泛红,他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发白,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是辽等无能,未能……未能保全主公,致使……致使……”后面的话,竟一时哽住,难以继续。
“将军此言大谬!”刘湛正色道,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军对吕奉先,已尽人臣之本分!然,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古之豪杰,如韩信、陈平,皆曾辗转,终遇明主,方成大业。如今天下崩乱,汉室倾颓,黎民涂炭,正需将军这等忠勇兼备、智略双全之士,挺身而出,匡扶社稷,拯救苍生!岂可因一己之愚忠,沉湎于过往,而置天下大义、万民福祉于不顾?此非真忠,实乃固执矣!”
郭嘉在一旁适时接口,语气轻松却直指要害:“张将军,我家主公求贤若渴,唯才是举,海纳百川。您可知,那荆州名将文聘,江东豪杰甘宁,皆慕我家主公之名与匡扶汉室之志,毅然来投,如今皆受重用,独当一面,得以一展平生抱负。将军之才,无论勇武、谋略、统兵、治军,皆远胜于彼,乃真正的国士之才!何必明珠暗投,郁郁于此,空耗年华?难道将军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满腔安邦定国的热血,就甘心随那已然逝去的吕奉先一同埋没于黄土之下,不想在这风起云涌的乱世之中,真正做出一番轰轰烈烈、青史留名的大事业吗?”
张辽身躯剧震,猛地抬起头来。
刘湛那推心置腹的理解与激励,郭嘉那列举实例、指向未来的劝说,如同道道惊雷,在他心中翻江倒海。他对吕布确有深厚的主从之情,但也深知其绝非可托付终身的明主,其败亡实属必然。如今吕布已死,旧主已逝,自己难道真的要抱着这无谓的忠义之名,就此沉沦下去,要么老死囚笼,要么最终被曹操以某种方式折服或处置?
刘湛的礼遇、气度、眼光,以及其“大将军”的崇高身份和“匡扶汉室”的鲜明旗帜,都对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吸引力。
一种名为“希望”的火苗,开始在他沉寂的心底悄然燃起。
刘湛敏锐地捕捉到了张辽眼神的变化,那是由死寂、茫然转向挣扎、思考,再到一丝微弱但清晰的光亮。
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他再次站起身,走到张辽面前,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紧紧盯着张辽的眼睛,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真诚与期待: “张文远!我知你乃忠义之士,不要求你立刻忘掉旧主之情!那非人臣之道!但我刘湛今日在此,可以向你保证!在我麾下,你之才华,必能得到毫无保留的施展!你之忠勇,必能得到上下一致的敬重!我愿以国士待你,与你并肩,共扶汉室,扫平群雄,涤荡寰宇,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给这黎民一个太平盛世!你——”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道,“可愿助我?”
说着,在张辽和郭嘉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刘湛解下了自己腰间那柄形制古朴、寒气森森、显然伴随他征战多年、绝非寻常装饰品的佩剑,双手平端,郑重地捧到张辽面前: “此剑名为‘镇岳’,乃我心爱之物,随我南征北战,饮血破敌,见证我志业初起。今日,我将此剑赠予将军!望将军手持此剑,为我,亦是为这岌岌可危的大汉,斩妖除魔,廓清环宇,开辟一片崭新天地!”
这一举动,蕴含的信任、期许和尊重,如同最后一击,彻底冲垮了张辽心中那堵用忠义和固执筑起的高墙。
刘湛的佩剑!
如同曹操的倚天剑、刘备的双股剑!
这可不是任何人能佩戴的!
这是对他多大的重视!
不亚于先祖刘邦对韩信的登台拜将!
他看着那柄光华内敛、却隐现龙吟的“镇岳”剑,又看向刘湛那双清澈、真诚而充满雄心的眼眸,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流猛地涌上心头,直冲鼻梁与眼眶。
所有的犹豫、悲怆、茫然,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一种找到归宿的激动与誓死效忠的决心!
他猛地推开坐榻,后退一步,单膝跪地,以最标准的军礼,双手过头,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柄沉甸甸的宝剑。
当他握住剑柄的刹那,仿佛有一股力量从剑身传入他的体内。
他抬起头,虎目之中已是泪光闪烁,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变得哽咽、沙哑,却异常坚定、响亮: “大将军……主公!辽……一介败军之虏,蒙主公不弃,如此厚恩,如此信重,以国士相待,以心腹相托……辽虽一介武夫,亦知恩义!此恩此情,重于泰山!辽……虽肝脑涂地,九死无悔,不能报主公知遇之恩于万一!从今往后,辽此身此命,便是主公的!愿随主公鞍前马后,执鞭坠镫,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好!好!好!”刘湛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灿烂的笑容,那是一种得到稀世珍宝的喜悦。
他急忙上前,双手用力将张辽扶起,紧紧握住他的手臂,用力摇晃着,“我得文远,如高祖得韩信,光武得吴汉,真乃天助我也!何愁大事不成!”
郭嘉在一旁看着这君臣相得、激动人心的一幕,脸上也露出了欣慰而放松的笑容,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低声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得,又一头难得的猛虎被咱们主公忽悠……哦不,是请进笼子里了。咱们这大将军府,快成了天下猛兽珍禽的荟萃之所了。不过嘛,”他看了一眼激动不已的张辽,又想想城外虎视眈眈的曹操,嘴角一翘,“总比落到曹阿瞒那家伙手里,让他平白多得一把利刃要强得多。这笔买卖,划算!”
自此,未来将在三国史上写下浓墨重彩一笔、威震天下的名将张辽,张文远,正式归入刘湛麾下。
刘湛当即任命张辽为骑都尉,暂在徐晃麾下熟悉豫州军军制、战法,待日后考察其能,再令其独领一军。
张辽的加入,不仅极大地增强了刘湛集团的军事指挥能力和战斗力,更向天下所有观望的英才展示了他海纳百川的胸襟、识人用人的慧眼以及强大的人格魅力与吸引力。
消息很快便如插了翅膀般,传到了城外曹操那已然颇具规模的营寨之中。
中军大帐内,曹操听罢心腹的禀报,沉默良久。
他面前案几上摊开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在代表长安的那个点上缓缓敲击着。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那微黑而表情莫测的脸庞。
最终,他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像是感慨,又像是自嘲,低声叹了一句: “刘湛……年纪轻轻,这笼络人心的手段,倒是愈发不凡矣。”
随即,他眼中那原本就深藏着的厉色与忌惮,变得更加浓郁深沉,如同帐外长安冬夜化不开的浓重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