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星夜驰援 (第2/2页)
荀妤静静地站在一旁,手中稳稳地捧着那顶装饰着狮头吞云纹、红缨如火的兜鍪。她没有流泪,甚至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悲伤与不舍,只是用那双清澈如水、会说话的眼眸,深深地、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的丈夫,仿佛要将他的身影,连同这披甲的瞬间,牢牢刻印在灵魂深处。她看着他由一位温文尔雅的州牧,逐渐变身为一位威风凛凛、杀气隐现的三军统帅。
待到甲胄穿戴整齐,荀妤才走上前去。她没有假手他人,亲自仔细地为他系好颌下的丝绦,确保头盔既稳固又不至于过紧,又伸手为他整理好盔顶那簇鲜艳的红缨,动作轻柔而坚定,充满了珍视。这一刻,她不像是在为即将远征的丈夫送行,更像是一位心思缜密的谋士,在为一军之主做最后的、关乎仪容与士气的检视。
“府中内外,都安排妥当了?”刘湛握住她微凉而纤细的手,低声问道,声音在盔甲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沉闷。
“嗯。”荀妤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力量,“府中诸事,有几位经验丰富、老成持重的嬷嬷帮衬打理,外间政务军务,有兄长荀衍全力照应,湛郎尽可宽心西进,无需挂念后方。”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刘湛的心尖,带着无尽的牵挂,“只是……此行关山万里,凶险异常,李郭残部皆亡命之徒,关东诸侯又虎视眈眈,你……千万保重自己。遇事定要多与奉孝先生商议,权衡利弊,勿要……勿要总是亲身犯险,逞匹夫之勇。”
最后那句“我和……孩子,在宛城等你凯旋”,她说得极轻,几乎微不可闻,但“孩子”二字,却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刘湛的心上,重**钧。
刘湛心中最柔软、最私密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一股混合着巨大喜悦、深切担忧与如山责任的暖流汹涌而过。他没有再多言,只是重重地、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所有的承诺与情感,都尽在这无声的紧握之中。他松开手,从怀中贴身内衣里,取出那枚荀妤亲手所绣、针脚细密、带着她身上淡淡馨香与药草清气的平安符,小心翼翼地、郑重其事地塞进胸前明光铠内侧,紧贴心口的位置,仿佛要将这份牵挂与庇佑,融入自己的血脉。然后,他从她手中接过那顶沉甸甸的头盔,稳稳地、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当盔檐投下的阴影遮挡住他部分面容的那一刻,他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丈夫的温情迅速褪去、隐匿,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出鞘利剑般锐利无匹、冰寒冷冽的锋芒,那是属于统帅的眼神。
披甲完毕,刘湛不再停留,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府门。
夕阳最后的余晖,恰好洒落在他那身崭新的明光铠上,甲叶反射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使他宛如一尊自九天降临、准备涤荡人间污秽的金甲神祇,威严不可直视。
府门外,以徐晃、周仓为首,即将随他一同西征的各级将领们,早已甲胄整齐,按刀肃然列队。他们的亲兵扈从更是人人屏息凝神,眼神中充满了对主帅的无限敬畏,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战场既恐惧又渴望的狂热。
没有冗长繁琐的誓师演说,也没有故作激昂的鼓动言辞。刘湛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缓缓扫过台阶下每一张或坚毅、或激动、或年轻、或沧桑的面孔,仿佛要将他们每一个人都记住。他的声音沉浑有力,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将士!长安蒙尘,天子受辱,社稷危殆!我等身为大汉臣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岂能安居于此,坐视不理?此去关中,道路险远,群狼环伺!前有李郭乱兵,后有可能之敌!但我刘湛相信,凭借诸位之忠勇,三军之齐心用命,凭借我手中之剑,胯下之马,必能扫荡妖氛,克复京师,迎还圣驾,重振朝纲!功成之日,凡有功将士,我必不吝公侯之赏,土地之封!现在,听我号令,出发!”
“克复京师,迎还圣驾!”
“愿随主公,扫平国贼,万死不辞!”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直冲云霄,连天边那最后一片绚烂的晚霞,似乎都被这冲天的豪气与杀气震得荡漾、碎裂开来。
刘湛不再多言,猛地一撩身后披风,翻身跃上亲兵牵来的那匹神骏异常的乌骓马。那乌骓马仿佛也感应到了主人的冲天斗志,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撕裂长空、震撼人心的激昂嘶鸣,前蹄在空中奋力刨动。刘湛稳稳坐在马背上,勒紧缰绳,拨转马头,面向西方,手中马鞭猛地向前一指,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先锋部队,开拔!”
“得令!”徐晃、周仓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同时怒吼一声,声若雷霆。两人猛地一夹马腹,率先催动战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身后,五千早已蓄势待发的精锐步骑,如同决堤的汹涌洪流,又如同苏醒的钢铁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与马蹄声,滚滚涌出北门,踏上了那条通往遥远长安、充满未知与荆棘的西去征途。蹄声如万鼓齐擂,烟尘冲天而起,如同一条黄色的巨龙,大地在这股力量下微微震颤,仿佛也在为这支军队送行。
刘湛在郭嘉及一众中军将领、精锐亲卫的簇拥下,紧随先锋之后,缓辔而行。在经过幽深城门洞的那一刹那,他下意识地勒马,回头望了一眼。州牧府那处最高的望楼之上,那个淡青色的、纤细而坚韧的身影,依旧凭栏而立,一动不动。晚风猎猎,吹拂着她的衣袂与几缕未能束好的发丝,在漫天瑰丽而即将消散的霞光背景中,构成了一幅绝美、宁静,却又无比深刻地牵动着刘湛心弦的剪影。
郭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手中轻轻摩挲着酒壶,口中几不可闻地轻轻一叹,随即,那玩世不恭的语气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他打马靠近刘湛,用马鞭虚指了指西方,低声道:“主公,放心罢!主母非常人,内有经纬,外有荀文若辅佐,定能如同定海神针,稳住后方大局。咱们呐,还是收收心,多想想怎么对付李傕、郭汜那两个杀才,还有极有可能半路杀出来、想摘桃子的曹阿瞒吧!嘉可是刚收到风声,兖州那边,最近几日,军马调动异常频繁,尤其是骑兵,动向不明呐……”
刘湛闻言,猛地收回目光,眼中最后一丝温情被彻底压下,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坚定如铁,甚至带上了一丝被挑战而激起的昂扬斗志:“那就让他来试试看!看是他的虎豹骑更快,还是我这蓄势待发的巨锤更硬!”他不再回头,猛地一夹马腹,乌骓马似乎感受到主人澎湃的战意,再次发出一声长嘶,四蹄翻腾,骤然加快了速度,义无反顾地汇入了前方那滚滚向前的、由钢铁与意志组成的洪流之中。
夜色,如同巨大的墨色天鹅绒幕布,缓缓降临,吞噬了最后一线天光。然而,这支庞大的军队并未停歇。无数的火把被依次点燃,星星点点,迅速连成一片,最终化作一条蜿蜒盘旋、不见首尾的炽热火龙,在苍茫寂寥的大地上,向着西北方向,向着那片血与火交织的战场,坚定而执着地延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