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九 江湖夜雨(二) (第2/2页)
“俞前辈误会了——并无特别之事。”夏君黎道,“我只是想着前辈守在内城无聊了些,不如出来透透气,既然我正有事来趟总舵,就顺道请前辈也来了。”
俞瑞表情反越发紧绷:“刺刺和一衡,不要人保护了?”他口气甚至有些狐疑,“小丫头你从来看重,小子眼下内伤之后身体也弱,这当儿你又把人弄哪去了?——若没要紧不得的缘故,你会把他们支开,将老夫叫出外头?”
夏君黎深知“透透气”“散散心”这等托辞必不能在俞瑞这蒙混得过去,也只能苦笑了下。“不是我有要紧不得的缘故把他们支开,是他们有要紧不得的缘故,要在外头逗留几天。我怕引人注目,所以打算找个借口,也出去几天,免得人猜疑。前辈若是愿意陪我一道,那我们明日就出城去,否则,前辈就留在此处,等我回来亦可。”
俞瑞摸了摸颌须:“你要去哪?想去追瞿安回来,还是去建康会会东水盟?”
俞瑞说的这两条还真是合理之至的推想,若是可以,夏君黎也确实想追瞿安回来,也想去建康探探东水盟的底。可这两项眼下都办不到——追到瞿安这等敏锐之人可太难了,在不合宜的时间追上他让他说出真相更难,眼下唯有放弃这个念想;至于去建康,更不是心血来潮三五日可有所得,何况他这次出城是为了混淆视听、避人耳目,硬往建康这等敌目聚集之地凑,实属背道而驰。
他便摇头:“这两样——都不是时候。”
俞瑞皱眉:“那你要去哪?”
“先回趟灵山罢。”夏君黎答,“上回说过,我不少东西都落在灵山真隐观里,瞿安前辈亲手所书的那四句诗便在其中——俞前辈若无别的事,可要同去取一趟?”
俞瑞原是不管他另说什么都要多少挑拣刁难一番,可一听到与瞿安有关之事,下意识便道:“好。”
既然事情说定,俞瑞便自去歇了。夏君黎独坐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默默又将黑竹的名册翻了许久,回想起去年与宋然、宋客、娄千杉就坐在此间谈论过这名册中的种种人物。彼时他希图通过这册子寻回四散江湖的会众,尤其是身具过人之处的良才,以为立足临安的新黑竹所用,但此事一直并无多少下文。当时最引自己注意的“食月”三十人非但不能复为黑竹所用,甚至竟是东水盟的助力,也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已极了。
他实是难得才有暇来一趟这总舵,便让人找来温蒙、骆洲、无影、阿卜等几个,分别交待了几事——其中一样便是要盯紧了孙家二公子孙觉的行踪——这也是他答允刺刺不利用卫楹,只以黑竹会中人手刺探孙家所知情报的手段了。这一事主是交与温蒙,由无影接应,不过料想也不是几日便有结果,回报之期便暂限于半月之后。
他叫骆洲拿来了新近黑竹的名册——沈凤鸣对此人评说甚好,骆洲此前一直替沈凤鸣勤勤恳恳在总舵点卯,凡黑竹中人只要这数月在临安城里出没过的,没人比他更熟悉了。夏君黎翻了翻,这册中徒有人名,却没有似宋然那一本中抄录有各人事迹,有些不足——但向后翻看,却见每个名字之下,还各绘了一幅人像。
“你画的?”他问骆洲。
骆洲点头:“我怕会中人多,彼此认不全。就是还没画完。”
夏君黎笑。骆洲当然是出于好心,只是这许多人的样貌绘在一本册中,要是不小心传出了外头,黑竹总舵岂不要给人一锅端了——这样的册子少说也要放在总舵的机要阁里,或者交由执录保管,如今却是一个连银牌都远没有的寻常少年天天携在身边,实属草率。
他原本打算让骆洲留下个名册抄本,带着去往灵山的路上看看——但画像却也生动,这却不是大半夜的能“抄”出一本来的了。他转念一想,何不干脆将骆洲也带了上路,一则看着册中有什么人要问,便可随时问他,二则多这么个人也消解得些与俞瑞同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点不自在。
灵山靠近信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夏君黎计划五日光景虽不宽裕,可往此去水路实在比陆路便利许多,既然是打算了沿途翻阅名册,自然还是搭船合适。
三人次日装束停当,至城外少人的码头上了船,沿江而西,一日夜有余,方算上了岸。骆洲是头一次来灵山,只觉此处风光明秀而不张扬,山势高拔却少险峻,实在是个平和至极的好所在——暗道果然道家聚集之地便是与别处不同。
灵山游客不多——俞瑞于此有些记忆,言说此山虽地处江南,却是在宋室南迁之前名气更大些,他昔年在中原时常听说有两都贵人前往此山赏景求道,移都江南之后反倒是凋落了,再没人提起。夏君黎于此丝毫不奇。想黑竹会如今总舵所在之厚土堂改建自废弃尼庵,那一座土岭之上的庙宇数十年前也同样香火鼎盛,如今岂不也落魄凋零?世事变易,兴衰更替皆不过平常。灵山如今还能有这么几间小观、这么一派好景,山下镇子平凡普通、不静不攘、超然世外,已然极是难得了。
时节正佳,前山还有少量游客或是香客,但真隐观位置甚偏,便罕有外人至,幸有夏君黎带路,这日午后三人便已抵达。此观向来并不近江湖,只修道法,不擅武学,不知外事。观主自号守愚——夏君黎前次来此,已知他居此观二十余年,性情随和,颇有实学,“守愚”实属是种自省自谦。
不过今日的守愚见了夏君黎却露出意外之色来:“君黎居士怎么来了?”
夏君黎虽觉这招呼打得古怪,还是向他行礼,解释道:“前次走得急,没及与观主话别。这两日稍微得暇,所以回来面谢一声,顺便将上回忘在这里的物事带走——也不知几时会再回来向诸位尊长请教了。”
守愚似乎怔了片刻,才道:“今日上午有一年轻人来,称是居士在京中的近随,受托到访,已将居士遗于此间的物事尽数取走——难道——竟是欺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