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生擒卢俊义 (第1/2页)
一、旌旗离大名
三月十八,黄道吉日,宜出行。
卢府门前比往日更加热闹。十辆太平车子在晨光中一字排开,皆是硬木打造,外包铁皮,车轮裹着厚厚的熟牛皮,碾过石板路只发出沉闷的轱辘声。车上货物堆得如山高,用油布苫得严严实实,只从缝隙里露出绸缎的流光溢彩、瓷器的温润釉色。二十匹健骡套在车前,个个膘肥体壮,打着响鼻,蹄子不安分地刨着地面。
三十名庄客分列两排,俱是青布劲装,腰挎腰刀,背负弓箭。这些都是卢府护院中精选出来的好手,其中不乏曾在边军效力过的老兵,眼神锐利,站姿如松。队伍最前方,两骑并立。左边是管家李固,骑一匹青骢马,虽已年过四旬,但常年打理生意,自有一股精明干练之气;右边却是个年轻后生,约莫二十出头,生得唇红齿白,目若明星,一身银白色箭袖袍,腰悬宝弓,背插短戟,正是卢俊义的义子、心腹仆人——浪子燕青。
“小乙,”卢俊义对燕青道,“这趟出门不比往常,路上机灵些。”
燕青在马上抱拳:“爹放心,孩儿省得。”
说话间,朱漆大门轰然中开。
卢俊义缓步走出。他今日换了一身出远门的行头:头戴范阳毡笠,身穿鸦青色织金锦袍,外罩一领玄色大氅,脚踏鹿皮快靴。腰间左悬青霜剑,右挂金漆弓,背上负着那杆用锦袋套住的鎏金麒麟矛。九尺身躯巍然而立,真如天神临凡。
更夺目的是他胯下那匹马。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只在额间有一撮金毛,形如弯月。此马名唤“照夜玉狮子”,是西夏进贡的宝马,神宗皇帝赐给卢家祖上,传了四代。它站在那儿,比寻常马匹高出半头,筋肉虬结,四蹄如碗,眼中神光湛湛,偶尔甩头,颈上长鬃飘洒如银瀑。
街坊邻居早已围得水泄不通。有老者颤巍巍上前:“员外爷这是要出远门?”
卢俊义在马上拱手:“去泰安州进香,顺道看看生意。有劳各位父老挂怀。”
“员外爷一路平安!”
“早些回来!”
祝福声此起彼伏。卢俊义心头一暖,这些百姓多是受过卢家恩惠的。他朝人群团团一揖,再不犹豫,一提马缰:“出发!”
玉狮子长嘶一声,声如龙吟。车队缓缓开动,车轮碾过青石板,骡马銮铃叮当,在晨光中汇成一支颇具声势的队伍,向南城门迤逦而去。
燕青催马跟上,与卢俊义并辔而行。他回头望了望渐远的卢府门楼,忽然低声道:“爹,昨夜孩儿做了个怪梦。”
“哦?梦见什么?”
“梦见……咱们这车队,走着走着,忽然走进一片大水里。”燕青眉头微蹙,“四面都是芦苇,不见天日。水里还有许多黑影,围着咱们打转。”
卢俊义哈哈大笑,声震长街:“痴儿!梦是反的。咱们这是去泰山朝圣,自有神明庇佑。纵有妖邪,你爹手中这杆枪,也管教它来得去不得!”
话虽如此,他心头却掠过那道人“血光之灾”的预言,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出得南门,上了官道。时值暮春,道旁杨柳依依,麦田青青,远山如黛。卢俊义深吸一口田野的气息,胸中块垒为之一清。什么灾厄,什么煞气,在这天地浩荡之间,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车队日行六十里,夜宿驿馆客栈。卢俊义行事周密,每日早晚必亲自巡查车马货物,安排守夜人手。李固则打理一应食宿开销,精明算计,处处节省。燕青带着几个年轻庄客在前探路,时而射些野味改善伙食。一行人晓行夜宿,倒也平安无事。
如此行了三四日,已过了黄河,进入山东地界。
二、初入险地
这日晌午,车队正在一处山坳歇脚打尖。此处地势险要,两山夹峙,中间一条官道蜿蜒如蛇。道旁有片松林,风吹过时松涛阵阵,透着阴森。
卢俊义坐在一块大石上,啃着干粮。燕青快步从前面回来,神色有些凝重:“爹,前面十里就是郓城县地界了。探路的兄弟回报,这一带……近来不太平。”
“怎么说?”
“说是梁山泊的强人,时常下山劫掠。上月有一支官粮车队,就在前面三十里的赤松林被劫了,押运的官兵死伤十几个。”燕青压低声音,“咱们这十车货物,太扎眼了。”
卢俊义神色不变,咽下最后一口饼:“怕什么?咱们三十个弟兄,个个能战。你爹这条枪,还没遇到过对手。”话虽如此,他还是起身下令,“传话下去,吃饱喝足,检查兵器。接下来路程,每辆车配两人,一左一右护卫。弓箭上弦,刀出鞘一半。”
命令传下,庄客们顿时紧张起来。这些人大半没见过真刀真枪的厮杀,此时不免有些慌乱。李固更是脸色发白,凑过来道:“员外爷,要不……咱们绕道?”
“绕道要多走三天。”卢俊义摇头,“时辰耽搁不起。那道人说百日之期,咱们在路上已花了七八日,在泰安州至少得待上月余,再留出回程时间,已是紧巴巴的。”
他翻身上马,长矛在手:“我走最前。燕青,你压后。李固,你在队中调度。记住,遇事不慌,听号令行事。”
车队重新开动。这回气氛全然不同了,无人说话,只闻车轮声、马蹄声、脚步声,以及松涛呜咽声。每个人都瞪大眼睛,耳听八方,握着兵器的手心渗出冷汗。
这般走了约莫五六里,前方道旁出现一座荒废的野店。茅草屋顶塌了一半,土墙倾颓,门板不知去向。店前挑着一面破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上一个“酒”字早已褪色。
卢俊义抬手止住车队。他凝神细听,野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继续走。”他沉声道。
话音未落,野店里突然传来一阵狂笑!
笑声粗豪,震得破屋梁上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一个黑塔般的身影从破门里撞了出来,“轰”地一声落在道中央,竟将地面踏出两个浅坑。
众人定睛看去,无不倒吸凉气。
来人身高八尺有余,头如麦斗,眼似铜铃,满脸钢髯根根戟张。上身赤膊,露出黑铁似的筋肉,胸前一片黑毛。下身穿着一条破烂的皂布裤,赤着双脚,手中倒提两把板斧——那斧头硕大无比,斧刃寒光闪闪,看着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重。
不是李逵是谁?
只是此刻他已不是道童打扮,恢复了本来面目,那股凶神恶煞的气势,比在卢府时何止强了十倍!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李逵声如炸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不字,管杀不管埋!”
庄客中有人吓得腿软,几乎要跪倒。卢俊义却端坐马上,面色如常。他目光如电,上下打量李逵,忽然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黑厮。怎么,不当道童,改行剪径了?”
李逵一愣,他本以为卢俊义认不出自己,没想到对方眼力如此毒辣。但他本就是浑人,既被识破,索性撕破脸皮:“认得爷爷更好!卢俊义,你中了俺军师妙计,乖乖跟俺上梁山快活去,饶你不死!”
“梁山?”卢俊义眉梢一挑,“果然是你们这些草寇作祟。那算命道人,也是你们一伙的?”
“正是吴学究神机妙算!”李逵得意洋洋,“你那反诗也写了,路也走了,如今已入彀中,还不束手就擒!”
卢俊义纵声长笑,笑声中充满讥诮:“就凭你?”
他一催玉狮子,那马如箭离弦,直冲过去。手中长矛一抖,化作三点寒星,分取李逵面门、咽喉、心口——正是麒麟矛法中的“三星照月”!
这一下来得太快,李逵虽悍勇,却也没想到卢俊义说打就打。慌忙间双斧一封,“当当当”三声爆响,火星四溅。他只觉一股巨力从斧上传来,震得双臂酸麻,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地上踏出深坑。
“好家伙!”李逵怪叫一声,不但不惧,反而激起凶性。他双斧抡开,如同两团黑风,不要命地扑上来。这路斧法毫无章法,纯凭一股蛮力,但势大力沉,挨着就死,碰着就亡。
卢俊义矛法展开,或刺或挑,或扫或砸。他的武艺是正宗名家传授,每一招都有来历,每一式都含变化。战不十合,已看出李逵斧法中的七八处破绽。他故意卖个破绽,李逵一斧劈空,收势不及,卢俊义长矛如毒龙出洞,疾刺他小腹。
这一矛又快又狠,眼看就要透腹而过。忽然斜刺里飞来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呼”地砸向卢俊义后心!
卢俊义耳听风声,只得回矛拨打。“砰”的一声,石头被震得粉碎,他却也身形一晃。
松林里走出一个胖大和尚。那和尚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貉臊胡须,身长八尺,腰阔十围。穿一领皂布直裰,挎一口戒刀,手中倒提一根六十二斤水磨禅杖。行走间地面微颤,真如金刚降世。
“铁牛退下,待洒家会会这玉麒麟!”声若洪钟。
李逵悻悻退开,嘴上却不饶人:“这鸟员外扎手,师兄小心!”
卢俊义瞳孔微缩。这和尚他虽未见过,但看这副形貌,听这口陕西口音,心中已猜出七八分:“可是花和尚鲁智深?”
“正是洒家!”鲁智深将禅杖往地上一顿,“轰”的一声,杖尾入地半尺,“卢员外,久闻你河北枪棒无双,今日特来领教!”
“好!”卢俊义豪气顿生,“正要领教梁山好汉的手段!”
他催马再战。鲁智深步战,禅杖舞动如风车,招式大开大阖,走的是刚猛路数。卢俊义马上使长兵,本占便宜,但鲁智深力大无穷,禅杖又重,每一击都有千钧之力。矛杖相交,“铛”的一声巨响,震得周围松针簌簌落下。
两人斗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卢俊义越战越惊:这和尚的武艺,竟似不在自己之下!他深吸一口气,矛法一变,不再硬拼,转而以巧破力。那矛尖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如灵蛇吐信,专攻鲁智深必救之处。
鲁智深禅杖沉重,转折不便,渐渐落了下风。又战十合,卢俊义看准破绽,一矛刺向他肩窝。这一矛若是刺实,鲁智深这条膀子就算废了。
千钧一发之际,道旁松树上忽然跃下一人!
此人如同大鸟般凌空扑下,手中两把雪花镔铁戒刀,化作两道白虹,直劈卢俊义头顶!刀未至,杀气已刺得人肌肤生疼。
卢俊义大惊,不及伤敌,长矛上举,“十字插花”封挡。“铛铛”两声,火星迸溅。他只觉双臂剧震,玉狮子也被压得四蹄一沉。
那人借力翻身落地,站在鲁智深身侧。但见他身长八尺,腰细膀阔,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一双眼睛寒星般冷冽。虽做行者打扮,却掩不住一身英武之气。
“好刀法!”卢俊义脱口赞道,“可是行者武松?”
武松双刀交叉胸前,冷冷道:“卢员外好眼力。我二人联手,你可能敌?”
卢俊义心头一沉。一个鲁智深他已难取胜,再加一个刀法如神的武松……但他傲气入骨,岂肯示弱:“正要领教!”
话音未落,松林里又走出两人。左边一个赤发黄须,手持朴刀,正是赤发鬼刘唐;右边一个面如锅底,手持长枪,乃是没遮拦穆弘。二人一左一右,封住去路。
紧接着,四面八方影影绰绰,竟不知冒出多少梁山喽啰,少说也有二三百人,个个手持刀枪弓箭,将车队团团围住。
卢俊义身后,庄客们早已面无人色。李固瘫坐在车上,浑身发抖。燕青抽出短戟,催马到卢俊义身侧:“爹,咱们中计了!”
卢俊义环视四周,心知今日已入绝地。但他毕竟是久经风浪的人物,临危不乱,朗声道:“梁山好汉,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卢某有一事不明:我卢俊义与梁山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诸位何故如此相逼?”
松林深处传来一阵清朗笑声。
吴用摇着鹅羽扇,缓步走出。他仍是一身道袍,面带微笑,只是此刻笑容里再无半分仙风道骨,尽是智珠在握的从容。
“卢员外,”他拱手一礼,“非是梁山相逼,实是员外命中该有此劫。那日在贵府,贫道所言句句是真——员外确有血光之灾。只是这灾不在别处,就在梁山。”
卢俊义怒极反笑:“好个妖道!原来一切都是你的算计!”
“算计也罢,天意也罢。”吴用摇扇道,“员外如今已是瓮中之鳖。不如放下兵器,随我等上梁山聚义。宋公明哥哥求贤若渴,必以上宾之礼相待。员外一身本事,何必屈居商贾?当图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呸!”卢俊义啐了一口,“卢某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岂能与尔等草寇为伍!今日纵是战死,也休想让我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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