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梦中图尔卡纳火山的小木屋 (第2/2页)
他凭着记忆再次来到图尔卡纳岛火山,沙砾发出一种干涩的窸窣声,像是踩碎了无数年的光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气味,一半是硫磺的、带着些微辛辣的硝石气息,另一半则是纯粹的、被烈日灼烤了千万遍的岩石的焦糊味。这气味不浓,却顽固地钻进鼻腔,让你无时无刻不意识到,你正站在大地一块尚未愈合的伤口上。而山顶,那一圈狰狞的、缺了一角的豁口,则是沉郁的暗紫色,像一道结了痂的丑陋疤痕。
风在这里是唯一的声响,一种悠长而荒凉的呜咽。它掠过火山锥上那些多孔的、轻如骨骼的浮石,发出空洞的哨音。这声音里没有生命,只有时间——巨大、空洞、令人心生敬畏的时间。
梦。这里的确像一场巨梦的残骸。沿着一条干涸的熔岩河道向上跋涉,那河道里凝固的岩浆,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流动姿态。
向内望去,是一个巨大的、令人眩晕的破火山口。这并非一个规整的碗状,而是一个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崩塌后形成的旷野。坑底无比开阔,布满了嶙峋的怪石和更小的喷气孔,望去仿佛冥府的城门。
不是鸟类寻常的扑棱声,而是更沉重,带着一种……鳞片摩擦的“沙沙”声。
丁胜猛地抬头。
一只乌鸦。或者说,曾经是乌鸦的东西。它的体型比普通乌鸦大上一圈,羽毛是那种吞噬一切光线的纯黑,但在翅羽的边缘,却覆盖着一层细密、反光的黑色鳞片,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油腻的光。最令人不适的是它的头部——在原本双眼的上方,额头正中,还嵌着第三只眼睛,大如鸽卵,瞳孔是鲜血般的猩红色,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乌鸦停在一桩建筑上。
就在这时,丁胜看到了它——深灰色的小木屋。
那一夜,他在火山的怀抱里,睡得异常沉实。梦里,没有奔腾的岩浆,也没有震耳的轰鸣,只有一片无边的、温暖的黑暗,和黑暗中,那几朵猩红的、倔强的小花。
天亮离开时,我回头又望了一眼。晨光中恢复了它那亘古的、沉默的姿态,温和得像一头反刍的老牛。但他知道,他的一部分,已经永远留在了那个破火山口的边缘,留在了那片由死亡孕育出的、猩红色的生命里。那幅景象,不再是眼睛看到的画面,它已变成一种内部的、骨骼般的记忆,沉甸甸地,落在了他灵魂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