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夜航船 (第2/2页)
就在他手握上门把的瞬间,身后传来电子锁轻微的“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
沈恪走了进来。
他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回来,穿着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外面罩着黑色羊绒大衣,周身还带着室外的清冷气息。他看到玄关处的王建国,脚步顿住,深邃的目光扫过对方那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衣着,又落在我明显苍白紧绷的脸上。
王建国显然被沈恪的气场震慑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恪的目光在我和王建国之间逡巡片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轻微地蹙了下眉。
他没有质问,没有驱赶,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或厌恶。他只是平静地脱下大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看向王建国,语气是那种惯有的、听不出情绪的平稳:
“伯父,要走了?”
王建国猛地回过神,慌乱地点头:“啊,是,是,这就走,这就走……”
沈恪微微颔首:“司机在楼下,让他送您。”
“不用不用!”王建国连连摆手,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门,踉跄着冲了出去。
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玄关处,只剩下我和沈恪,以及那袋突兀的红色塑料袋。
我靠着墙壁,浑身发冷,手指紧紧抠着身后的墙纸,努力不让自己滑下去。最难堪的,最不想被他看见的过去,就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他会怎么想?觉得我果然来自一个不堪的家庭?觉得我身上永远洗不掉那股底层的气息?
沈恪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玄关台边,目光落在那袋酱菜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我。
我以为会看到鄙夷,或者至少是探究。
但没有。
他的眼神很静,深得像夜海,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专注的凝视。
他朝我走过来,一步,两步。
我没有躲闪,只是僵硬地看着他。
他在我面前站定,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一丝室外带来的冷冽空气。
他没有问我怎么了,没有安慰,也没有评价我的父亲。
他只是抬起手,这一次,不再是转瞬即逝的触碰。
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了我紧紧抠着墙壁的、冰凉的手背。
一股强大的、稳定的暖意,瞬间从手背的皮肤渗透进来,顺着血液,蛮横地驱散着我四肢百骸的冰冷和颤抖。
我的呼吸一滞,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站不稳的时候,”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一切褶皱的力量,清晰地响在寂静的玄关,“可以抓住我。”
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他话语里不容置疑的支撑。
我看着他那双映着顶灯光晕、却比星空更深邃的眼睛,感觉到心底某块坚硬的、冰封了许久的角落,在他这句话里,轰然碎裂,融化成一滩无处遁形的春水。
完了。
我清楚地意识到。
某些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界限,
在这一刻,
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