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再抱紧一点 (第2/2页)
短暂的寂静后,林肯纪念堂前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李艺率起身,与三位演奏家同伴贴面拥抱,又面朝观众席鞠躬。
虽然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在镜头前表现得优雅得体,但身体却早已悄悄发出了尖锐的抗议。
寒风扫过,冷意刺骨。
冬日的严寒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难熬,更别提对于李艺率这样患有中枢敏化症,神经系统长期处于异常放大状态,对于气温变化极度苛刻的身体。
事实上从手指接触冰冷琴键的那一刻起,深彻骨髓的疼痛就已经悄然蔓延,身体内部也爆发出了被异常放大的痛苦的信号。
寒意仿佛变成了实体,钻入她的肩胛。
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落指,肌肉在低温状态下的颤抖,都让她必须用全部意志去压制这种生理性的反应,去对抗那汹涌而至的疼痛和僵硬,以确保演奏的稳定和音色的纯净。
短短几分钟的演出,几乎抽干了她全部的气力。
所以说这个世界真的对女性很不公平!
李艺率看着三位搭档的男性演奏家穿着厚厚的三件套,甚至不敢想象燕尾服底下的保暖措施可以做得有多么充足。反观自己必须要在零下的气温中穿着单薄的衬衫,难免发出了对这个世界的憎恨。
可恶,世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只关注女人的作品而非在外貌穿着上有过多苛责!
因为想要穿得厚厚暖暖的上场演奏,被导演组拒绝后还擅自被搭配了一套漂亮的露肩礼服,尽管最后据理力争换成了长袖衬衫,但李艺率还是在心里颇为记仇地这样想到。
*
虽然不能以观众的身份出席音乐会,但依托李艺率表演的便利,权至龙还是拿到了一张工作证并在侧幕的媒体席位有了自己的位置。
对于李艺率的这一点权至龙实际上是非常佩服的——
这家伙真的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坚持自我主见的人!
按照成年人正常的社交逻辑来说,一些会带来的麻烦和请求大家总是会尽可能的避免。
虽然李艺率的确是个在社交上极度被动的人,在陌生人面前鲜少开口,但这家伙在个人的喜好和需求的表达上实在是太强也太过自我了。
……这就导致了,几天前彩排的间隙,权至龙围观了一场李艺率与导演组就‘为什么女性音乐家必须要穿礼服’的话题展开激烈的辩论,甚至发出了类似“你又不是我,你根本做不到感同身受”、“别人这么都穿我就也得必须跟着妥协吗”、“我自己的需求才是最重要的”等振聋发聩的声音。
权至龙:…………
他眼睁睁看着她与导演组据理力争,推掉了那件精心准备的漂亮礼服,甚至最后以一种做出极大妥协让步的姿态,不仅换上了自己准备的加厚长裙和衬衫,甚至还帮他弄到了唯一一张外籍人员身份的媒体席位证。
说真的,身为一名艺人,权至龙对于在极端气温下穿着不合时宜的演出服装这件事实在是习以为常了。
因此对于李艺率这样在他看来称得上是有些胡搅蛮缠的举动权至龙实际上是不理解甚至感到无奈的。
这大概也是南韩的演艺圈环境与欧美大相径庭,在演出安排上处于相对底层的艺人很难在这类事情上拥有太多话语权,甚至稍微有点个人主见都会被视为是对前辈不敬的‘大逆不道’表现。
事后权至龙也曾私下拉着李艺率好好复盘了这件事——这其实完全出于他的好心,可却只换来了李艺率的嗤笑:
“果然,人一到群体中去就会智商降低。个体为了获得认同甘愿抛弃是非和自我,仅仅是为了获取归属感。”
权至龙:“…………”
真有到这种地步吗?你说得未免也太夸张了吧!上升到这种高度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踩他一脚?!
李艺率:“不是这样吗?零下五六度的天气穿这么薄的礼服,难道这算得上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吗?”
闻言他讷讷张着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可艺人赚的钱里面不就包含了这些东西吗?”
“可这次演出我压根就没拿一分演出费!”
听到他的回答,李艺率更是插着腰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先不提报酬的事情。换个角度来说,就算是有报酬,在这样大家穿着羽绒服都冷得发抖的室外,让表演人员穿这样单薄的衣服也是一种很不人道主义的事情吧?甚至都已经算得上是虐待了!”
权至龙:“…………”
他一时语塞,理智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脑子已经深刻认同了她的观点。
因此他隔了好一会,才压低声音道:“……那你起码也要稍微注意一点说话的方式吧,说得这么直接会让大家很难堪……你就不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吗?”
“我明明只是提出自己的需求,根本没有骂人!还很有礼貌地用了请求和谢谢!”李艺率闻言大为不可置信。
权至龙:“但是听起来很阴阳怪气。”
“嘁,”李艺率撇了撇嘴,见权至龙实在是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才稍微收敛了点语气,“小权,你觉得一个完整的成年人是怎么样的?”
闻言,权至龙沉默了几秒,像是组织好语言才试探性地开口:“有自己的个人成就,独立不依附于他人……有健全的价值观念?”
李艺率:“听起来好笼统。”
权至龙无奈扶额:“那我倒想听听你的观点有多么深刻。”
她摇摇头,将身体往排练厅角落的墙壁上一靠,叉着双手发出悠悠的感叹:“我也不知道哎,说实话人这种复杂的生物怎么可能只用短短几句话就可以概括清楚呢。”
权至龙:“…………”
这不是你先提起这个话题的吗!
“这个世界上有那种看上去对朋友慷慨大方却对家人吝啬苛刻的人,也有那种看上去是反社会人格的天生坏种但为了救人付出自己生命的人,”她顿了顿,眼神若有所思地凝固在眼前空荡荡的一侧墙角:
“如果只是为了迎合其他人的看法,我就必须要剔除那些在他人看来不够好的部分,那我还是一个完整的人吗?”
她转过头,直视着权至龙若有所思的眼睛:“或者说,仅仅因为他人的注视就必须要改变自我,甚至遭受切肤之痛,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李艺率知道,她无礼直接,任性叛逆,自私自我,仗着优渥的家世自视甚高,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也很难做到真正感同身受地体谅陌生人——可那又怎么样呢?
就像硬币有正反两面,这些都是她血肉里的一部分。
与其刻意剥离这些糟糕的特质去做一个完美的人,倒不如以一个糟糕却完整的模样肆意活下去。
不,不是的。
权至龙注视着她的侧脸,在心里悄悄地说到。
他见过她恶作剧得逞时绽开的眉眼,见过她装模做样的清高,见过她生气时把自己气成圆乎乎的小河豚;
她在偶尔展露出伤心时的眉眼低垂让人格外觉得怜惜,电量耗尽时变成一滩烂泥嘴里发出软绵绵的声音也很可爱,就连盯着电视剧一副吃饭困难的模样也实在叫人生不起气来。
正是因为张牙舞爪生长着的带刺枝桠,才勾勒出这样独一无二的棱角。
实在是很难想象培育她的园丁当初究竟灌注了多少爱才让她长成如今这样肆意快活的模样。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鲜活又生动的家伙呢?
他这样想着,又忍不住轻笑一声:
“听起来的确很有道理呢。这么说起来……实际上我也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偶像。”
权至龙想到出道两年多以来遭受的争议和批判,声音低沉又温和地说到:“看来我也得学着接受被其他人讨厌这件事才行啊。”
*
李艺率从露天舞台走向休息室方向时牙齿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短短十几分钟,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已经泛起不正常的绯色,嘴唇是擦了唇膏都掩饰不了的干涩苍白,呼吸也带着茫茫寒气。
刚转入通往休息室的通道,远离了广场上喧嚣的人声和镜头,一个身影便迅速迎了上来。
权至龙眉头紧锁。
他手里攥着她放在后台的羽绒服,一见她出现,几乎是冲上前去,二话不说便将外套展开,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几乎要冻僵的李艺率。
见他上前,李艺率几乎是本能地向前倾靠,整个人险些栽进他怀里,又顺势被他搂住,挡下了过道旁的穿堂风。
感知到热源,李艺率被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指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急切地从他敞开的外套边缘探进去,环抱住他温热结实的腰身,贪婪地汲取着他隔着衣物从皮肤上传来的暖意。
这都冻成什么样了啊……
权至龙见她被裹得严严实实后仍是没缓过来地止不住颤抖,听到她牙齿打颤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只感到心都被揪紧了。
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样啊,更何况他的艺率身体这样瘦弱。
心里头那股子原先对李艺率‘胡搅蛮缠’的无奈早就烟消云散,心里也忍不住开始埋怨起了节目组的不讲人情,甚至和李艺率一样,对世人评判女性的苛刻眼光也感到感同身受起来。
他低下头,脸颊紧紧贴住她冻得冰凉的侧脸和耳朵,用自己的温度让她慢慢回温,声音低沉又怜惜:
“还好吗?”
“一点都不好!”
李艺率缩在他怀里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声音闷闷的:“冷死了!”
说着,仿佛是为了证明她一点也不好,李艺率又用力地往他怀里缩了缩,环在他腰后的手臂收得更紧,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嵌进他的体温里:
“再抱紧一点!”
她发出了理直气壮的声音。
……听起来还是很有精神嘛。
闻言,权至龙失笑,轻轻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密地搂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