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他从此恨上了秋天 (第2/2页)
是的,快乐。
无论赶通告有多累,可一看到她的消息,知道她在那个陌生的国度里依然保持着鲜活,他的心就像被微微照亮了一块。
但下一秒,熟悉的犹豫和怯懦又像潮水般漫了上来,刚刚扬起的嘴角也慢慢抿成一条直线。
快乐是真的,但那种无法触及的距离感也是真的。
他开心地读着她的每一条消息,却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打字的手抬起又放下,满腔翻涌的情绪到了对话框里,最终往往只凝结成干巴巴的“景色很美”、“要好好吃饭啊”或者一个简单的“抱歉,之前在工作”。
他觉得自己像个故意闹别扭的小孩子。
一边贪婪地汲取着她分享的一切,充当他在充满否定声的高强度出道生活里难得的甜味剂,一边又因为距离而怯懦地不敢伸出手。
*
李艺率曾经说过,被人喜欢是一件很好的事,可如今叫权至龙看来,喜欢这件事本身却是十分糟糕。
他因此变得迟疑、变得笨拙,落差感和被代替的恐惧悄无声息地啃食着内心。
凌晨的电台直播结束,忙碌的一天终于算是落幕了。
权至龙回到宿舍草草洗漱过后,疲惫地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怔怔出神。
出道初期的刷脸行程是难以想象的忙碌,身体的疲惫让他没有精力去组织有趣的语言,而精神上的挫败感和压力则让他下意识地想缩回自己的壳里。
于是权至龙又退回到了人际交往中最熟悉的模式里去。
他经常会在收到李艺率的消息以后刻意地晾上大半天时间再回复,试图用这种短暂的消失来维持一种虚假的、摇摇欲坠的主动权。
这实在是一种很幼稚的试探。
不能显得太迫不及待了,不能让她觉得我永远在等待她的消息,他这样在心底告诫自己。
仿佛是个在雪地里故意弄出声响、只为确认周围不是一片死寂的孩子。
他想象着屏幕那头的她或许会因此感到失落或是困惑,甚至会在越洋电话里听到她抱怨着“你最近对我的态度好敷衍”的声音里,得到一些扭曲的快意和安心——
看,她果然还是在意我的。
通常在这种时候,权至龙会拖长声音用黏糊糊的语气回应安抚,并适时把自己的脆弱当成诱饵,小心翼翼地抛出去。
[我们艺率明明被海鸥打劫了看起来反倒是很开心呢kkkk]
[抱歉刚录制完电台节目回到宿舍 今天的行程很忙]
[真的好累啊TT ]
信息发送成功。
那边的时间应该是在下午两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正在上课。
他盯着屏幕,心脏微微悬空,既期待着她的回复,又害怕等待的过程过于漫长。
夜色浓得化不开,窗外的风掠过树梢,带起一阵簌簌的响动。
权至龙把手机轻轻搁置在胸口,闭上眼睛,思绪不受控制地翻涌,直到胸口传来震动,看着亮起的屏幕,才分明感受到雀跃的窃喜。
他知道这样的状态很不对。
可他就是像陷进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漩涡里一样,难以挣扎。
一边冷淡地推开,一边又用脆弱拉扯。
他在两种极端矛盾的状态中反复横跳,仿佛在下一盘毫无章法的棋,目的不是赢,而只是为了确认对手还在棋局对面,没有离开。
喜欢一个人,竟让他同时扮演着冷漠的疏离者和渴求关注的可怜虫。
真是糟糕透了啊。
*
果然,校园时期的感情,大多数都不会跨过毕业即分道扬镳这道现实的大门。
李艺率看着聊天室里如今越来越敷衍,回复频次越来越慢的消息,难免复杂地这样想到。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这段时间权至龙若即若离的游离感,哪怕是拿工作忙碌当作借口……但小权这家伙表现得未免也太刻意了点吧!
虽说在出国前她早就在心中做好了可能会面临失去这份特殊情感链接的准备,可真正面对这种逐渐疏远的趋势时,还是会忍不住感到失落。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那根线随时都会断掉,却又总是在快断的时候被轻轻拽住。
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李艺率忍不住对着具时望吐槽,演艺圈的诱惑还是太大了啊,竟然能把小权迷得晕头转向,连老大得消息都能彻底地忽略掉!
可具时望从来不是什么友善的解语花性格。
或者说,在他生前碰上李艺率的抱怨时或许会露出惯常的笑脸装模作样的安慰几句,但在他死后仿佛就彻底暴露了其恶劣的本性一般,不仅时常说些风凉话,还总是牵引着她往更深的负面情绪里去——
活脱脱一副见不得人好的阴湿男鬼模样。
“说不定是故意的呢。”
具时望大半个身体靠在窗边,支着下巴看向她,脸上还挂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
“毕竟像我们艺率这样性格糟糕的孩子,会被人厌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李艺率早已习惯他的刻薄,眼也不眨地便嗤笑反击:“既然像你这样性格糟糕的人我都能容忍,那就证明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交友底线。”
可惜,具时望并没有陷入自证陷阱里去,那张讨人厌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自顾自轻佻地说了下去,语气中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
“艺率呀,现在的你这样尽力去维系一段血缘以外的感情,究竟是因为害怕孤独……还是想要证明自己也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说着,他慢慢走向她,靠近她,伸手触摸她——
究竟是因为在某个特定的人离开以后感到寂寞,所以迫切地需要一个新目标来转移痛苦,完成情感戒断……还是说,这其实更像一种功能性的需求?
她所需要的或许并非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需要某人”的这一行为本身。
就像是攥紧救命稻草一般,通过情感交换的方式,获取自己仍能进行社会连接的证明,模仿一个普通人生活的样本,以对抗被痛楚逐渐吞噬的自我认知。
具时望冰凉的手指其实并未真正触及她的皮肤,却在几乎要碰到的瞬间,让她猛地瑟缩了一下。
电视机屏幕在昏黄的灯光下不断变换着色彩。
信号仿佛忽然受到了无形的干扰,画面帧数极不稳定,频频闪烁间投下一道道扭曲跳动的影子,在房间里明明灭灭,弥漫出一种恍惚又叫她不安的氛围。
李艺率对上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在这样的注视下,心底仿佛有一块地方也跟着一同崩塌了。
*
……所以,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发展成如今这样的呢?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权至龙一直反复思考,却始终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起初,那根线是还在的。
李艺率会照常分享着生活琐事,只是渐渐地不再那样兴致勃勃,变得不再那么鲜活,那样事无巨细。
像是终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慢慢抽干了热情,尽管她仍然关心他、对他偶尔的示弱和抱怨处处有回应,在他问起近期的身边见闻时她也仍然毫不吝啬地分享……可权至龙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改变——
聊天室里空白时间越来越长的记录就是最好的证据。
会为此感到难过吗?当然是有的。
可平心而论,此时让他更在意的情绪,反倒是‘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确定感——
看吧,果然会变成这样,距离和时间终究会冲淡一切,没有人是会永远停留在原地等待的。
这结果甚至是他之前潜意识里通过恶劣态度所‘期盼’的,仿佛印证了他对人际关系的悲观预期。
可当这种疏远真的如他所愿般发生以后,紧跟着便是一场从内部发生的巨大坍塌。
一种更汹涌的失望和难过猝不及防地将他淹没。
原本以为自己掌握着那根线的松紧,却发现对方早早安静地放下了线的另一端——而自己其实从未真正准备好面对这种告别。
不,甚至根本算不上什么告别。
那天他们只是如往常那样在两人空闲的时间里,在权至龙没有赶通告的那个晚上和李艺率休息日的清晨,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越洋电话。
具体的谈话内容权至龙已经记不清了,这几乎让他怀疑是不是因为身体过于排斥那段记忆所以刻意选择遗忘。
大概是李艺率说了些“看你最近好忙,要注意休息,不要太辛苦”这样的话。明明听上去很贴心,不是吗?
可叫权至龙听来,却只感觉出一种疏离的、浮于表面的客套。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字眼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他只记得他的语气生硬而恶劣,冲着听筒凶巴巴地发泄连日里焦躁的情绪——“你懂什么?我现在哪有资格停下来休息?少说这种话!”
电话那头的李艺率沉默了片刻,不,好像是沉默了很久,久到权至龙几乎以为信号中断了,最后还是靠着微弱的呼吸声才确定她依旧站在他对面那头……只是他们之间连接的那根线似乎在那一天断了。
她没有像记忆中那样发出娇滴滴又理直气壮的抱怨,也没有摆出一副老大训斥跟班的模样喊他区区小权,她只是在沉默过后,冷静地、声音轻缓地说道:“看来最近确实是忙到让你压力很大了,干脆趁着难得的休息日好好放松一下,早点睡吧。”
他注视着显示通话结束的界面,甚至来不及说一声抱歉,也记不清她在最后到底有没有说过再见……只是在那通电话挂断以后,他们之间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手机屏幕上的最后一条信息还是在半个月以前。
艺人这个职业中的一部分收入,就包含了本人的隐私作为交换。
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泄露了他私人的电话号码,他被私生扰得不胜其烦,索性更换了新号码,当然也第一时间在NAVER TALK上告知了李艺率——
聊天气泡旁边显示着已读的小字,却再没有新的消息涌入,那个来自大洋彼岸的号码,终究未曾再亮起过。
啊,还是被他给搞砸了啊。
一种浓重的无力感将他死死攫住。
深秋的寒风刮起一阵萧瑟的呜咽。
街道两旁的行道树早已褪去夏日的繁茂,枯黄的叶片蜷缩着,在枝头做着最后的挣扎,却仍抵不过风的催促,无声地铺满了人行道。
他恨这落叶,恨它们这样飘零堆积的姿态,更恨着不远处的那条河——它在秋日里显出冰冷的焦躁,水流东奔西逃,分叉成两条不再相遇的溪,只剩下别离。
权至龙从此恨上了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