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报到日的光与刺 (第1/2页)
九月的太阳像块烧红的烙铁,悬在梧桐树梢上,把空气烤得发烫。风一吹,不是凉爽,是带着热气的闷,卷着梧桐叶的焦味往人鼻子里钻。杨许诺站在教学楼门口,后背的校服已经被汗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圆滚滚的轮廓。她攥着那张被手心汗浸湿的报到单,纸边都卷了起来,上面的“计算机系”三个字晕得有些模糊。
160斤的身子裹在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里,领口磨出了毛边,裤腿因为太长,被她卷了两圈,露出脚踝上沾着的灰尘。帆布包是妈妈用旧牛仔裤改的,粗布带子勒在她肉乎乎的肩膀上,留下两道红痕,里面塞满了被褥、换洗衣物,还有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搪瓷脸盆——盆沿磕掉了一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旧物。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额前油腻的刘海贴在皮肤上,黏腻得像有虫子在爬,她想抬手擦,可手里还攥着报到单和包带,只能使劲眨了眨眼,把汗珠子挤到下巴尖,再滴落在胸前的校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让让!挤什么挤!肥猪一样挡路,没长眼睛啊?”
尖锐的女声像一根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闷热的空气里。杨许诺刚躲过一个扛着大行李箱的学长,后背还贴着学长箱子上的贴纸,后腰就猛地挨了一下——不是推,是带着力道的撞,像被人用拳头捶了一下。她重心不稳,踉跄着往前扑,帆布包的拉链早就因为塞得太满而绷得发紧,这一下直接“崩”地断了,金属拉链头飞出去,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被褥是妈妈缝的花被面,沾着家里晒过太阳的味道,此刻滚在地上,沾了一层灰尘;换洗衣物里的粉色内衣露了出来,被路过的人瞥了一眼,杨许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那个印着小熊的搪瓷脸盆“哐当”一声倒扣在地上,盆底的小熊脸被蹭掉了一块漆;最要紧的录取通知书,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飞出去几米远,正好落在一双白色运动鞋的鞋尖前。
杨许诺的心跳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刚要喊“别踩”,就看见那只白色运动鞋的鞋尖微微抬起,然后狠狠碾了下去——红色的校印被踩得模糊,纸边卷了起来,像一朵被揉烂的皱菊。
“哟,还挺能装,这么多破烂也敢往包里塞?”林悠悠叉着腰站在她面前,脚上的白色运动鞋正是刚才碾通知书的那只,鞋面上还沾着一点通知书的纸沫。她穿着名牌运动服,头发扎成高马尾,发绳上的水钻闪得晃眼,指甲涂着亮紫色的甲油,此刻正指着杨许诺的鼻子,声音尖得像刮玻璃,“胖成这样还来凑什么热闹?走路都占两个人的地,不会提前三小时起早绕路走?耽误我们曼琪报到,你赔得起吗?”
林悠悠身边站着两个女生,都是打扮时髦的样子,一个背着限量款的双肩包,一个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手机,此刻正捂着嘴笑,眼神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在杨许诺身上。“就是啊,曼琪,你看她那身校服,怕不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吧?”背着双肩包的女生笑着说,还故意伸脚踢了踢滚到她脚边的搪瓷脸盆,盆沿在光滑的瓷砖上刮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像在杨许诺的神经上反复摩擦。
杨许诺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眼眶涨得发酸。她从初中起就因为体重被人嘲笑,有人在她的课本上画猪八戒,旁边写着她的名字;有人把她的保温杯藏进男厕所,等她找到时,里面灌满了脏水;高中时,她鼓起勇气向喜欢的男生递情书,结果情书被贴在公告栏上,下面用红笔写着“肥猪也配谈恋爱?”。那些年,她早就习惯了蜷起身子忍气吞声,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可今天是大学报到日,是她以为能“重新开始”的日子,她特意穿了最干净的校服,提前半小时就出了门,却还是撞进了这样刺眼的难堪里。
她咬着下唇,嘴唇都快被她咬破了,才勉强忍住眼泪,蹲下去想捡地上的东西。手指刚碰到被褥的花被面,还没来得及攥紧,就被一只脚狠狠踩住了手背——是林悠悠的白色运动鞋,鞋跟碾了碾,力道大得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一声掉在被褥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急着捡?弄脏我鞋的账还没算呢!”林悠悠低头看着她,语气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你知道我这鞋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今天不把我鞋擦干净,你别想走!”
杨许诺的手被踩得发麻,指尖都在发抖,她想抽回手,可林悠悠的脚压得更紧了。就在这时,一道温柔得像棉花糖的声音插了进来:“悠悠,别这样呀。”
杨许诺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苏曼琪正站在不远处,穿着一条浅粉色的连衣裙,裙摆是蕾丝花边的,长发披肩,发梢微微卷曲,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米白色报到袋,上面印着她看不懂的英文logo。她的皮肤很白,在阳光下像透着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走到林悠悠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声音软得像要化了:“人家看着也不是故意的,新生报到大家都忙,楼道这么挤,难免会碰到嘛。你这样堵着路,万一影响别人报到就不好了呀。”
林悠悠皱了皱眉,撇了撇嘴,显然不太情愿:“曼琪,你就是太善良了!她挡路又弄脏我鞋,凭什么就这么算了?你看她那穷酸样,连件新衣服都买不起,肯定是故意往我们身上凑,想碰瓷呢!”
苏曼琪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一样扇了扇,指尖轻轻拨了拨鬓角的碎发,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暗示:“可你这样……万一被别人看到,该说你欺负人了。你忘了我们早上说的,大学要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呀。”她说着,眼神悄悄往楼道另一头瞟了瞟——那里,一个穿白T恤的男生正拎着报到袋走过来,个子很高,肩宽腰窄,白T恤是最简单的纯棉款,却被他穿出了清爽的利落感,手里还勾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瓶身凝着薄薄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杨许诺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认得他,昨天新生群里有人发过他的照片,是金融系的江驰,高考分数全校第三,篮球打得好,还是全校闻名的富二代。群里的女生都说,他是“校园男神”,是“小说里的男主角”。
林悠悠显然也看到了江驰,立刻懂了苏曼琪的意思,狠狠瞪了杨许诺一眼,松开了脚,却故意用鞋跟又碾了碾地上的录取通知书,把那张纸碾得更皱了:“算你运气好,今天曼琪替你求情,不然我饶不了你!”
杨许诺刚要抽回手,江驰已经走近了。他的步伐很稳,白T恤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身上带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着阳光的气息,比她藏在书包侧袋里的橘子糖还甜。他的目光先落在苏曼琪身上,原本没什么温度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些,连声音都放轻了:“怎么在这儿站着?报到点在三楼,再不去就要排队了。”
苏曼琪立刻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得意,她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报到袋,语气带着点小委屈:“刚看到这位同学的东西掉了,想帮她捡一下,结果悠悠性子急,就和她闹了点小误会。你也知道,悠悠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没坏心眼的。”说着,她弯腰捡起被踩脏的录取通知书,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上面的灰尘——她擦得很慢,指尖捏着纸的边缘,像是怕碰脏了自己的手,擦完正面,又翻过来擦反面,可杨许诺看得清清楚楚,她擦反面时,故意把沾了灰的一面朝向自己,等递过来时,又悄悄把脏的那面往杨许诺手里塞。
“这位同学,下次小心点呀。”苏曼琪把通知书递到杨许诺面前,脸上的笑容温柔得像春日暖阳,“录取通知书很重要的,要是丢了或者弄脏了,补办起来很麻烦呢。”说完,她不动声色地把擦过通知书的纸巾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还特意用手指捏着纸巾的一角,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扔完后,又从包里拿出免洗洗手液,挤出一点在手心搓了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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