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凝气 (第2/2页)
他也顾不得什么污秽了,此刻这粪车就是他们的逃生通道。
他拉起车杠,胸口伤口的鲜血已经渗透了简陋的包扎,不断滴落。
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拉着他这辆“救命车”,朝着小山村的方向挪动。
一路上,他不知摔倒了多少次,又多少次挣扎着爬起来。
意识几次模糊,又几次被“不能倒下……她们还在等我……”的念头强行拉回。
当他终于看到张婶家,那熟悉的篱笆墙时,他几乎是用爬的,将粪车拖到了院门口。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拍响了院门,嘶哑地喊了一声:
“张婶……救……救人……”
院门猛地从里面打开,张婶惊恐万分的脸出现在门口。
王远看到张婶,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开,所有的力气和意志瞬间耗尽。
他眼前一黑,甚至来不及说第二句话,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这一昏,王远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漫长而黑暗的深渊中,挣扎着浮出水面。
他的意识一点点回归,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极其好闻的、淡雅的馨香,萦绕在鼻尖,驱散了他记忆中那浓烈的血腥与焦糊味。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绣着精致花纹的纱帐顶。
身下是柔软舒适的床铺,身上盖着干净温暖的锦被。
“我这是……在哪?”
他心中诧异,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除了胸口依旧传来阵阵隐痛和虚弱感外。
似乎他并无什么大碍,伤口也被重新仔细地包扎过。
“好险,捡回一条命了!”
他艰难地侧过头,向床边看去。
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趴在床边,似乎是累极了,已然睡着。
那是柳月。
她的一只手还轻轻搭在床沿,仿佛即使在睡梦中也在守护着他。
她的侧脸在透过窗棂的柔和光线下,显得格外恬静,只是眉头微微蹙着,眼睑下还带着淡淡的泪痕,显然之前哭过。
看到这一幕,王远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驱散了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
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还能自由活动的手,极其轻柔地、想要替她捋开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
然而,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柳月的额头,柳月的睫毛便颤动了一下,猛地惊醒过来。
她抬起头,一双因为长时间哭泣和缺乏睡眠而显得红肿的眼睛,瞬间对上了王远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的目光。
王远的手僵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远哥!你醒了?!”
柳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如释重负。
她几乎是本能地就想扑过来抱住他,但目光触及他胸口那厚厚的、还渗着点点药渍的绷带时,动作猛地顿住,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激动。
她小心翼翼地坐直身体,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眼圈又红了,声音颤抖着连珠炮似的问道:
“远哥!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面对柳月关切焦急的目光,王远心中一紧。
李府被灭门的惨案,薛福兰的残忍狠毒,那地狱般的景象……
这一切太过骇人听闻,牵连太大。
他绝不能将柳月和张婶,卷入这滔天的祸事中来。
知道的越少,对她们越安全。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柳月的目光,有些心虚地低声嗫嚅道:
“没……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去李府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遇到了猛兽,被……被挠了一下……”
这个善意的谎言显然拙劣至极。
柳月听完,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红肿却异常清亮的眼睛,静静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房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突然,柳月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旁边的桌子前,抬起脚,泄愤似的、狠狠地踹了那结实的木桌一脚!
“砰!”的一声闷响,桌子被踹得晃了晃。
王远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柳月转过身,小嘴高高嘟起,脸上满是委屈、气愤和一种“你居然骗我”的伤心。
她伸手指着桌子上的一样东西,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
“猛兽?!王远!你家的猛兽还能用剑?!而且还是这种制式的飞剑?!”
王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如遭雷击,头皮一阵发麻!
只见那桌子上,赫然安静地躺着一柄沾染着暗褐色血渍、寒光闪闪的飞剑!
正是那把将他贯穿,险些要他性命,最后又被他亲手拔出的凶器!
显然,张婶或者柳月在救他时,将这柄剑也一并收了起来。
谎言被当场戳穿,王远张了张嘴,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尴尬、羞愧、还有被戳破后的慌乱交织在一起,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啊……这……我……”
柳月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眼圈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委屈:
“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是不是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你可是昏迷了足足半个多月!我和娘都快担心死了!”
面对柳月那带着泪光、充满担忧和不解的质问,王远心中天人交战。
他不能说出薛福兰的名字,那会引来杀身之祸,甚至可能连累张婶一家。
但他也无法再用拙劣的谎言。去欺骗眼前这个真心关怀自己的女孩。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传来一阵闷痛,让他更加清醒。
他避开柳月那双清澈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沉重:
“小月……你别问了,我只能告诉你,李家……李家没了,被一群心狠手辣、实力恐怖的黑衣人……灭门了。”
“我……我只是运气好,才能侥幸从火海里……捡回了这条命。”
“灭……灭门?!”
柳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李家在他们这些普通人眼中,那是高高在上、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竟然一夜之间就被灭了满门?!
这消息太过震撼,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消化。
她愣了好一会儿,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桌上那柄寒气森森的飞剑,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明悟:
“难怪……难怪这剑……我看这剑上的符文和锻造手法,根本不像凡间兵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灵性。”
“灭掉李家的,恐怕……恐怕真的是那些能飞天遁地的……‘仙人’吧?”
王远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柳月看着他沉重的表情,感受着他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恐惧,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不再是山村里的打架斗殴,而是牵扯到修仙者、牵扯到灭门惨案的泼天祸事!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无比认真和郑重:
“远哥,我明白了,你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我娘我也不会告诉!我……我知道轻重。”
看到柳月如此懂事和保证,王远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一股疲惫感涌上心头。
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想要坐得更直一些。
然而,就在他下意识地如同过去那般,试图调动力气时——
一股截然不同的感觉,猛地从他丹田气海深处涌现!
那不再是往日修炼时的空空荡荡、虚无缥缈,也不再是重伤垂死时强行引入灵气时的狂暴撕裂感。
而是一种……温顺、凝实、涓涓流淌的感觉!
仿佛在他体内,真的开辟出了一条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溪流!
一条由纯净的、被他初步炼化了的灵气所汇聚而成的溪流!
这股溪流虽然微弱,却蕴含着勃勃生机,正缓缓流淌,滋养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甚至让他虚弱的身躯,都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轻盈和力量感!
王远整个人猛地僵住,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狂喜!
这是……
凝气卷上描述的……气如溪流,方能生生不息……
这是……踏入凝气期第一重的标志!!!
他竟然……他竟然在经历了九死一生、濒临绝境之后,阴差阳错地,借助李兰那团本源灵气和强烈的求生意志。
真正地冲破了凡俗的桎梏,踏入了梦寐以求的修仙门槛——凝气境一重天!
虽然只是最低微的第一重,但这意味着他从此不再是凡人!
意味着他拥有了力量的可能!
意味着他……或许有了那么一丝丝,在未来面对薛福兰那般敌人时,不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的希望!
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冲刷着他的心灵,甚至暂时压过了伤口的疼痛和对未来的恐惧。
他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演练一番。
但他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真实不虚的、微弱却坚定的灵气溪流,眼中闪过一抹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
活下去……变得更强……这个信念,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和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