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和魔尊有个约会-15 (第2/2页)
“凡自上强压之变革,无论冠以何等神圣名义,终如浮云过眼,天光一现,瞬即消散无形!唯有自下而生、融于黎庶血脉肌理之秩序,方能千秋万世,不移不易。”
玄璃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她看着这位尚且年轻、甚至年幼的公主。兄长的鲜血似乎并未将她压垮,而是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将有关权力的认知熔铸进少女的灵魂深处。
“而我所求,远不止如此。”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更加磅礴的力量。
“我想要一个属于女子的王朝。”
“自我而始,当有三代以女儿的精魄为薪。”
“非女子之智,无以烛照幽微,洞悉世情如观掌纹;非女子之韧,无以承社稷之重,历劫波而脊梁不折;非女子之心,无以体察生民疾苦,抚育万方如慈母怀仁。”
“唯有此三者融会贯通,方能涤荡旧世浊气,奠我心之新基。”
殿内一时寂然。
“你既执意如此,便去吧。”
任昭昭起身,行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礼,仪态恭敬如初。她离开后,殿内安静如故。
玄璃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那片喧嚣的尘埃。
在她眼中,那些蝼蚁般蠕动的工匠,那些正被一点点堆砌起来的、象征着凡人意志的巍峨殿宇轮廓,仿佛都染上了一层微弱的、源自于任昭昭话语的奇异光泽——
渺小却又顽固得要命的东西,它被叫做“人性”。
她不理解其中蕴含的狂热与希望,但也不妨碍她如镜映照。
她轻轻将手盖在腰间的玄鸟荷包上,它与她格格不入。
但这是那两个凡人唯一留下的东西。
她日复一日地面对着巨大的空洞。
沈玄璃想成仙吗?
……她已经是神女了。
……
“神女……”
青隼顿了顿,说:“沈玄璃已经是神女了。”
“从话本角度来看,神女杀夫证道,飞升成神,确实是个很吸引人注意力且震撼的开篇。”任映真说:“但再看故事后半段呢?新晋神女跟魔尊纠缠不清,打得天昏地暗,世间生灵涂炭。”
“‘神女’被创造出来就是肩负救世使命的存在,其胸怀不应只系于‘爱一人’的私情因果。”
“且这种‘爱’非是高高在上的怜悯施舍,而是视万民疾苦如己身病痛的‘大爱’,她需有大爱而能全小爱,因此她的‘小爱’不可与她的大爱相冲突。”
“直白来说,玄璃存在的使命,应该是让天下少死人,而不是多死人。”
无论她因何种机缘位列神坛——无论是因为任映真的死或者其他宿命——既然拥有了这份超然的力量和神女的身份,她的行为就应该更深刻地呼应其存在的根本目的:
平息纷争,而非陷入纷争;
守护平衡,而非打破平衡。
如果沈玄璃真的杀死仙君转世,后与魔尊纠缠,那么神女反而成了世间最大的乱源之一。
青隼恍然,贯穿了所有线索,随即道:“你是故意死掉的。”
任映真并不答话,他只捧着空杯示意,叫青隼再给他续一杯水。
他当然是故意的。
回望全局,沈玄璃没有嫁给谢沧而是他,接着命运就往完全错误的方向开始生长。
想要抚平沈玄璃疑虑,说法有无数种,但他并不需要自己活到大婚之后。
一是既有夫妻名分,在洞房花烛夜对任映真来说就不可避免地会在第三期节目出现不好控制的情节和画面;二是只有沈玄璃顺利证道成为神女,任昭昭这步棋才能真正动起来。
三是……
死的人必须是他。
无法弥补的凡人。
这样神女才无法飞升,并且会再次介入凡尘。
所以瑾王殿下只有死在成婚当日,才能利益最大化。
对任映真和“任映真”来说都是如此。
他能看出“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的结局,用五载光阴换唯一的血亲登天之路,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所以任映真自认开头说弑父也是角色合理,这位瑾王殿下对自己的便宜老爹没太多孝心可言。
另外,为确保神女飞升名正言顺不留隐患,能够顺利成为任昭昭的助力,他绝不能直接死于沈玄璃之手。
……更何况沈玄璃也很是下不去手。
而且有时恰恰只有女人之间才能理解彼此心中的想法,才能在无数生死抉择的幽微时刻,穿透身份与立场的壁垒,理解对方内心深处相似的责任与炽热。
任映真很有自知之明,他与她之间是做不到这点的。
他接过续满水的杯子,双手合拢,让温热触感沿掌心蔓延,冲青隼笑道:“谢谢。”
“不过,她毕竟也想要杀你。”青隼说。
他注视着任映真,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他熟悉的那些情绪痕迹,但只看到一片近乎透明的坦荡。
他不认为任映真是个被人想杀还能一笑置之的人:“你不打算报复她吗?”
“什么?”任映真大惊:“我还没有报复她吗?”
他扬声道:“我可是夺走了她的爱情啊!”
青隼:“……”
他觉得任映真多半是脑子坏掉了,或者故意在这整活儿。
但其实任映真并不觉得他说的有问题。
玄璃余下的神道长生路再不会有半点儿女情长,此后无量岁月里,不论她多么强大,多么接近永恒,那份曾被点燃又被任映真以最惨烈的方式浇灭的“爱”都将永远不复存在了。
他以爱情为饵诱她的凡身“沈玄璃”入局,再以“任映真”的死亡为刀,将这本来她有机会在以后同魔尊的纠缠中再复醒来的“爱情”从她的神生中夺走了。
所以,正如玄璃要平杀死他的因果,他也还她一个更宏大而残酷的“爱”。
只要她按照他的预想路线走。
当一个被爱的、为人的具体形象被抹去。那对神女而言,从此她眼中所见,心中所感,万物皆可映照出真意。
千山万水、人间烟火,世事生灵……处处回响。
有形之躯是灵魂的容器。
任映真思考过轮回的概念,发现并无其他更好的道路可以走。唯一能确定的是,沈玄璃的爱会随神女证道飞升而消逝,但“任映真”的爱不会。
死亡只终结了容器的使命,而它的内容物不会因此消逝。不论它在阳光下还是黑夜中,沙漠亦或海洋,它都源自最开始的、纯粹的那份爱,如她的道一般恒常如初。
她可以从任何存在上再次看见他,感知他,得到他。
从此神性本真、涵容万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