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和魔尊有个约会-9 (第2/2页)
沈玄璃的声音在这片风暴中无比清晰:“旁人是不许染指的。”
一道更加清越、更加短促、也更加致命的出鞘寸芒之音!
剑鸣惊起远处栖息的寒鸦,它们发出惶恐的聒噪。
可是直至此时,他也没有拔剑。
沈玄璃虚拢剑柄收回鞘中,最后再看了他一眼。后者冷汗如浆,脱力般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撑着冰冷地面才不止于彻底瘫倒,他仰头看着她的脸,眼里有一种被彻底剥夺了某种隐秘幻想后的巨大空洞。
“师姐……”周夷则哑声道:“何至于此?我只是……心悦于你,嫉妒他占了你身侧的名分又得你倾心护佑……”他说到后半句已然哽咽,满是不甘:“我自幼思慕于你啊。”
他抛弃了所有华丽的辞藻和世故的伪装,剖出最深处连他自己都羞于正视、带着脓血的悸动,是对她本身的扭曲执拗的渴望。
他居然、且第一次在沈玄璃的脸上看到了一点怜悯。
“夷则。”她轻声叹息。
周夷则猛地一颤。
“你若真仅是妒火中烧,欲借机取他性命,我尚高看你一眼。但你不过是嫉妒他是我的,觊觎他罢了。”
“你这是冒犯我的位置,我不能容忍。”
说完,她再无半分停留。
他一口腥甜没能忍住,猛地冲上喉咙,又拼尽全力将那口滚烫的血咽了回去。喉咙里的灼烧感带来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明明他积年累月仰望着她……他忽而僵住了。
是啊,他仰望她。他十数年如一日地仰望着站在高处的沈玄璃。他想要沈玄璃……他想要成为沈玄璃。
他也想要像她一样,可以这样轻易地得到并掌控一个人。将那个人视作所有物,不容他人触碰。
将这个他厌恶其病弱无能又无法移开视线的存在彻底纳入掌中,随心所欲地温养,操控,打上印记。
他狂笑出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我深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
又恨摘月人并非我周夷则。
“师姐、师姐啊……”他瘫坐在地,又哭又笑,状若疯癫:“你果然……是我最好的榜样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所有人倒是过了一段平安日子。周夷则告假数日,闭门谢客,沈玄璃对此未置一词,她同沈策华仍大部分精力忙于北方军务,少数时间分给任映真。
但于话本而言,跌宕起伏才叫故事。
最初是城东卖豆腐的一户人家,须发皆白的老头突然梦回少年,倾尽积蓄买了一匹最上等的锦缎,说要给已经离世多年的发妻裁嫁衣;
再接着是吏部当差的一位清流,忽然梦中状元,仿佛痴狂,一头栽下;
最后是宫中小范围的骚动,几低位嫔妃白日游园时,竟于光天化日下陷入昏睡,口中呓语连连,不是得了陛下独宠就是生下龙子厚封后赐玺。但很快几人面色惨白,如坠冰窟,似乎有大恐怖紧随而至。
至今为止,未有一人昏睡后尚能再醒来。
蜃气!
有见多识广的老供奉终于认出了自都城上空幽幽浮现的巨大琉璃楼阁。
古书有载:海中有物,名“蜃”,吐气成楼台城郭之状,恍惚非真。能惑人心神,入其幻境,先以甘饴诱之,极尽人间乐事,沉溺既深,则转梦境为魇窟,困神魂于无间,形销骨立而亡!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追查到底,发现原来是月前一支深入南海的探险船队回航。
船只破损严重,人员伤亡大半,言遭遇巨浪海怪,仅带回几件从残破遗迹中拾取的奇珍,献入宫中邀功。其中有一枚拳头大小、莹润如玉、内里似有七彩云雾流转不定的奇异海珠。
原是一颗蜃珠。
帝都龙气混杂,宫闱深处怨念、欲望、焦虑、贪婪……无数驳杂而浓烈的人间气息交汇如沸汤——滔天人欲引爆了积蓄数千年的大梦道则。
沈玄璃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了:人们困倦异常,继而陷入光怪陆离幻梦之中。
贩夫走卒梦中金玉满屋,权贵勋戚梦中高居九阙,少女梦见如意郎君,老妪梦见儿女绕膝……接着纷纷在原地痴然打转,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有的抱着廊柱喃喃自语,有的突然跪地嚎啕大哭,或捂着肚子狂笑不已,甚至挥刀自刎。
她内力精深,心法固守灵台,对寻常迷烟幻术几近免疫。但要毁掉那颗作乱的蜃珠,就必然要踏入蜃气最浓郁之处。因而,她也陷入了深沉的幻梦。
他见山河倾覆。
任映真初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燃烧的焦土上。远方的苍穹是一个巨大无匹,破碎扭曲的漩涡。远方是帝都残垣,空气中充斥着硫磺、焦尸和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刺耳嘶吼,绝望哀嚎,兵刃相击打,飞檐斗拱轰然倒塌。
他望向天穹之下足以令乾坤颠倒的两团光芒,一是冷月般银白剑罡,另一是狂暴的猩红魔气。原来这就是话本后半段的浩劫,因神女与魔尊他二人纠缠而生。
他再低头一瞧,四周是无数衣衫褴褛,面目扭曲之人。
他们都曾经是帝都城内的贩夫走卒、官员士子,妇孺老弱。此刻他们双目赤红,脸上尽是绝望与刻毒。
他们说着和话本妖怪一样的话。
无非是怪罪他没有救世之才,又或煞星之说,对任映真而言,听得太多了。只是这些面黄肌瘦的老者、披头散发的妇人,断了臂膀的大汉,他们上前来裹挟他,带着泥污和血迹的无数只手试图撕扯和推搡——
他们都是这位瑾王殿下曾经施下恩惠,试图保护的臣民。
「这就是你的未来。」话本妖怪说:「我早已劝说过你,凡人自有天命,殿下。」
任映真并不说话,他面上一片冰冷的麻木。被绝望的人潮淹没之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然后他伸出手,竟然极其轻易地推开了所有人。
浩瀚如烟,八百里锦水汤汤掠过他身畔。
缥缈间,他看见一只蜃。
“原来如此。”他说:“我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