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班主之忧挖角风波 (第1/2页)
氍毹之上的光华愈是璀璨夺目,台下落幕后的那个身影便愈是显得清冷孤绝。这种极致而诡异的反差,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日益清晰地晕染、扩散,最终全然落在老沈头那双看尽世情、洞悉人性的昏花老眼之中。他人老成精,在这名利与血泪交织的梨园行里翻滚了一辈子,见过太多惊才绝艳却最终被自身心魔或外界浮华吞噬殆尽的苗子。他早已敏锐地洞察到,“晓云”——或者说,那个被他从人市尘埃里捡回来的陈浩——内心深处盘踞着某种极沉重、极黑暗的结,那绝非寻常的孤僻性情或艺术家式的沉溺所能解释。台下那副冰封般的沉默、那种与周遭沸腾人世格格不入的疏离与淡漠,绝非一个正常年轻人该有的心性气象,那更像是一种受过致命内伤后的彻底闭锁,一种将全部生机与热力逼入舞台幻境后、现实躯壳必然呈现的枯槁与死寂。
老沈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孩子身上仿佛始终笼罩着一层驱之不散的阴翳,即便在盛夏最炽烈的阳光下,也透着一股子从骨缝里渗出的阴寒之气。那并非肌体之疾,而是灵魂受创后难以愈合的创口所散发的冷意。他见过陈浩演完《窦娥冤》那般撕心裂肺的苦戏后,独自一人蜷缩在后台堆砌旧箱笼的阴影里,眼神空茫地投向虚空某处,仿佛整个魂灵都被刚才那场情感的倾泻掏空了,徒留一具微微战栗的冰冷躯壳;他也留意到,这孩子对所有人,包括对他这位有再生之恩的师父,都保持着一种看似恪守礼数、实则难以逾越的、冰封般的距离感,那是一种浸入骨髓的警惕与防卫,仿佛一头在幼年遭受过极度创伤的野兽,即便面对唯一的庇护者,也无法完全卸下与生俱来的、保护自己的硬壳。
这种日益深重的状态,让老沈头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与日益沉重的忧虑。他最为担忧的,是这孩子“入戏太深”。梨园行自古流传着一句老话:“不疯魔,不成活。”意指演员需有全身心投入、乃至忘我的痴迷,方能成就极高的艺术境界。但这句箴言的背面,也隐藏着一句无声的警告:疯魔过头,便可能真的“成活”在戏里,人戏不分,最终迷失自我,再也寻不回现实世界的锚点。他看得分明,陈浩的投入,早已超越了寻常意义上的“敬业”或“痴迷”,那更像是一种近乎自毁式的献祭,将现实中所有无法消解、无处安放的巨大痛苦与情绪,毫无保留地、疯狂地砸进戏里,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这种演法,固然能爆发出摧枯拉朽、直击灵魂的舞台感染力,却也是对自身心神最残酷的耗竭与撕裂。老沈头害怕长此以往,那根早已绷紧至极限的心弦,会于某一场极致燃烧后骤然崩断,届时,台上那个光芒万丈、颠倒众生的“陈老板”恐将轰然崩塌,台下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陈浩,也可能随之彻底迷失,万劫不复。
而他更深层、更隐晦的恐惧在于,他隐约感觉到,那孩子并非仅仅是单纯地沉溺于戏中情感而难以自拔,其根源,恐怕是被某种更为具体、更为黑暗的自身心结所吞噬、所驱动。那冰封的表象之下,似乎涌动着仇恨与绝望的炽热熔岩。凭借多年江湖阅历与对人性的深刻洞察,老沈头模糊地触摸到,陈浩心中必定埋藏着一段落极其惨痛、甚至血腥的过往,那过往如同一个巨大的、贪婪的黑洞,正持续不断地吸食着他现实生活的生命力,并将之转化为舞台上那种近乎妖异的、摄人心魄却也令人隐隐不安的黑暗能量。他害怕这孩子最终会被那内心深渊里的黑暗彻底吞噬、异化,走向一条自我毁灭的不归路。
出于一种近乎父辈的深沉责任与难以言表的焦虑,老沈头曾数次尝试着,以尽可能自然、委婉的方式,去触碰、去开导。在某次陈浩演完《荒山泪》,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魂魄,眼神涣散地坐在妆镜前时,老沈头递过一碗一直温着的冰糖雪梨汤,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今儿这出《荒山泪》,你那段【滚绣球】……情绪给得太足了,足得都快溢出来了,砸得人心口疼。孩子,戏文是假的,桥段是虚的,但咱投入的心血是真的。可再真的情,也得知道收放,讲究个火候。老是这么不管不顾地往外掏,往外泼,心可就真被掏空了啊……”
陈浩闻言,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并未抬头,只是伸出那双犹自带些微颤的手,恭敬地接过汤碗,语气是一贯的平稳与疏淡:“谢师父牵挂,弟子……记下了。”那回应,规矩得挑不出半分错处,却也冰冷得没有任何涟漪,如同一堵光滑坚硬、冻结千年的冰墙,将一切试图渗入的关怀与探询,轻轻巧巧地、彻底地反弹回去,不留丝毫缝隙。
又一次,老沈头借着细抠《霸王别姬》中虞姬自刎前那抹凄艳决绝笑意的分寸感,试图将话题引向更深处:“这‘笑’……嗯,把握得刁钻,凄美,抓人,是地方。但晓云啊,你得时刻拎得清,台上那是虞姬的笑,是楚霸王的妃子的笑,是戏里的‘彩’,是勾栏瓦舍里卖钱的玩意儿!下了台,咱就得把这‘笑’,这‘悲’,这所有的浓油赤酱、七情六欲,统统给我摘干净,卸下来!绝不能让它长在身上,钻进心里头,成了甩不掉的痦子!咱们戏子,是在假扮悲欢,可万万不能真把自个儿的魂儿,丢在那三尺戏台子上,再也捡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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