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青蔓”的挑战 (第2/2页)
这种严苛与慈爱的矛盾,让陈浩对老沈头生出一种复杂的感情。怕他,又敬他;想远离他,又莫名地想得到他的认可。
深夜的戏班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陈浩悄悄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走向练功房。他睡不着,满心都是无处安放的思绪——对逝去亲人的思念,对未来的茫然,还有白日里所受的委屈和屈辱。
练功房里月光如水,洒在光洁的地板上。陈浩脱下外衣,开始练习今日老沈头教授的新身段。一个旋转,又一个翻身,动作生涩而僵硬。他反复练习,不管膝盖的疼痛,不顾肌肉的抗议。
旋转,翻身,再来一次。不够流畅,不够优美。老沈头失望的眼神在他脑海中闪现。
旋转,翻身,加快速度。他仿佛听到台下观众的倒彩声,看到烂菜叶和臭鸡蛋飞上台来。
旋转,翻身,用尽全力。父母的容颜在记忆中已经模糊,家乡的模样也渐渐褪色,他只剩下这里,这个充满汗水和疼痛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陈浩浑身湿透,力气耗尽,终于瘫倒在地板上喘息。月光移动位置,照亮了门口一个站立的身影。
陈浩吓了一跳,慌忙爬起来:“班主......我......”
老沈头没有如预料中那样发怒,只是慢慢走进练功房。他罕见的没有骂人,而是静静地看着陈浩,目光复杂。
“为什么半夜来练功?”老沈头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陈浩低头不语。
“说话。”老沈头的语气加重了些,但依然没有往常的火药味。
陈浩攥紧衣角,小声说:“我......睡不着。白天那个翻身动作总是做不好...”
老沈头长长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似乎承载着千钧重量。他走到墙边的长凳坐下,示意陈浩也过来。
“知道我为什么对你们这么严吗?”老沈头望着窗外的月光,侧脸在阴影中显得柔和了许多。
陈浩摇头。
“我年轻时,也在戏班学艺。”老沈头的声音低沉而遥远,“我的师父,比我现在严厉十倍。那时候学戏,是真的往死里打。断过骨头,流过血,吞过眼泪。”
他停顿片刻,仿佛沉入回忆:“师兄弟十几个,最后能登台的只有三个。其他的,不是吃不了苦跑了,就是功夫不到家,被师父赶走了。如今回想起来,能熬过来的,都得感谢师父当年的严厉。”
老沈头转向陈浩,目光如炬:“戏班不是玩乐的地方,是搏命的地方。台下不拼命,台上就没命。观众花钱来看戏,看的是真功夫,不是花拳绣腿。一个动作不到位,轻则被人耻笑,重则从高台摔下,终身残疾甚至丧命。”
他站起身,走到练功房中央:“我宁愿你们现在恨我,也不愿你们将来后悔。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们可怜就手下留情。班子里严,好过外面的人对你们狠。”
老沈头忽然摆出一个起手式,然后流畅地完成了陈浩苦练不得的那个翻身动作。在月光下,他的身段如行云流水,柔中带刚,美得令人窒息。完全不像一个年近五十的人。
“看明白了吗?”老沈头问,“不是用死力气,是用巧劲。腰腹发力,带动全身。”他放慢动作,分解展示。
陈浩瞪大了眼睛,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误。
“再来一次。”老沈头命令道。
陈浩起身,深吸一口气,按照老沈头的指点尝试。这一次,动作虽然仍不完美,但明显流畅了许多。
“有点意思了。”老沈头难得地没有批评,反而点了点头,“记住这个感觉。练功不是自虐,要用脑子。”
他走到陈浩面前,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天赋,肯吃苦,是块好料子。但过刚易折,要懂得张弛有度。”
陈浩怔住了,这是老沈头第一次夸奖他。
“班主,我......”陈浩喉头哽咽,不知该说什么。
老沈头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我知道你想家。每个学戏的孩子都想家。”他的目光变得深远,“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把思念放进戏里,你的表演才会有灵魂。”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塞到陈浩手中:“吃饱才有力气练功。以后不够吃就说,别硬撑着。”
陈浩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牛肉干。
“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练功。”老沈头转身向门口走去,到门边时又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地说,“那个翻身动作,明天我再单独教你几次。现在,回去睡觉。”
看着老沈头离去的背影,陈浩忽然明白了什么。班主的严,是生存所迫;班主的慈,是本性使然。在这个行当里,温柔只会害死人,但完全的铁石心肠又难以培养出真正的好角儿。老沈头必须在严与慈之间找到平衡,就像他们在台上必须保持平衡一样。
这种复杂的情感,让陈浩对老沈头又怕又敬,隐隐生出一丝如父般的依赖。他失去太多,渴望有一个坚强的依靠,尽管这个依靠常常以打骂的形式出现。
陈浩慢慢咀嚼着牛肉干,咸香的味道在口中弥漫。他将纸包小心收好,向着宿舍走去。
那一夜之后,陈浩学得更拼了。他将所有的思念、屈辱、对未来的茫然,都发泄在近乎自虐的苦练中。但不同的是,他现在明白了这苦练的意义所在。
每当快要支撑不住时,他会想起月光下老沈头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们可怜就手下留情。班子里严,好过外面的人对你们狠。”
还有那双粗糙的手,为他推拿瘀伤时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