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回 救主危苟镇抚力尽 发肠痧孔大夫暴亡 (第2/2页)
花凤梧见势,急令梁山、光雾山两军齐出,将陈丽卿团团围定。冯皓见王婕与陈丽卿战得难分难解,心中疼惜,挺起金丝软藤枪便来夹攻。此时苟桓已杀人阵中,恰见冯皓出手,当即纵马挥刀,截住厮杀,王婕终非陈丽卿敌手,斗到十七八合上,被一枪刺中左手食指,翻身落马。冯皓见了,慌忙撇了苟桓,挺枪急来相救,冯皓急挺枪架住陈丽卿,护着王婕上马,径回本阵。陈丽卿气力已竭,吃长枪手戳下马来。苟桓见状,大刀翻飞连斩五六人,厉声喝道:“休伤吾主!苟桓在此!”
澹应铉闻言大笑,倒提长枪步出阵前,喝道:“久闻苟桓自称苟变之后,却怎地行事不端?依俺看,合该改姓‘狗’才是!”苟桓听得此言,只觉面上无光,手中大刀一振,喝道:“兀那泼贼,休要卖弄口舌!敢与俺真刀真枪见个高低?”澹应铉便喝道:“你这厮休要猖狂!俺七岁上便学得枪法,二十岁时在卫州家乡,单拳打死一头吊睛白额大虫,因此闻名乡里。你这厮比那大虫如何?你学那陶谦三让徐州,却非让的州郡,倒让的猿臂寨!昔年攻兖州时,你兄弟苟英战死,也算条好汉。待你剿灭梁山时节,捉得张横、张顺两个水贼,不然你那河北镇抚将军、怀化伯的官诰,怎地到手?如今竟敢妄称甚么升元雷府报应司总司真君,岂不羞煞人也!”
苟桓听罢,满面涨得赤红,更不打话,纵马挥刀直取澹应铉。澹应铉挺枪相迎,只见那口刀恰似孝德斩仙,这杆枪浑如子龙战德。二将斗经三十余合,澹应铉忽卖个破绽,诱敌近前,就势一枪直搠苟桓肚腹。苟桓惨叫一声,登时肠脏迸流。谁知苟桓忍痛抓住澹应铉手腕,竟奋起神威,抡转大刀,手中大刀直把澹应铉小腹整个搠穿,两人同时掉下马去,李庶忻见苟桓落马,不及苟桓开口,骤马引兵抢上,乱刀齐下,顷刻将苟桓剁作肉泥,一道灵魂径投地府,寻兄弟苟英去了,亡年三十七岁。李庶忻早到苟桓尸首前,抽刀剁了首级,携了上马,飞奔回阵而走,汪子烨便回身去看澹应铉情况,已是双目泣血,大叫一声:“驭虎少保澹应铉今日归位也!”年仅二十九岁。
有诗叹这苟桓曰:
升廷不忘猿臂勇,元烈难抵出匣恩。
弟在禹功先埋骨,昆殉乱阵再忘身。
志虎岂明旧日事,今归阎府同一尘。
报应分毫实不差,雷霆与星空成真。
又一首诗叹这澹应铉曰:
少年枪法震卫邦,拳伏猛虎名自扬。
昔日单拳降大虫,今朝寒戟会怀化。
澹郎未料满腔恨,沙场空留断肠嗟。
一朝阵前折左臂,犹换敌帅共身亡。
这边陈丽卿见苟桓身死,怒气冲冲,一条梨花古定枪翻飞上下,舞得似瑞雪飘洒,早使开三花大撒顶的手段。陈丽卿左手提枪,右手带缰,急要闯出重围。花凤梧在阵前高声叫道:“云策休教走了这厮!”谢云策听得呼唤,又见陈丽卿恁般骁勇,急挺枪挂锏来战。二人斗经二十合,陈丽卿骤马喝道:“兀那匹夫不自量力!尚敢来纳命?姑奶奶见你生得齐整,权饶性命,速速退去!”谢云策更不答话,一杆枪直取上三路。陈丽卿抖擞精神,与他缠斗。战至五六十合,花凤梧在阵前张弓搭箭,飕的一箭飞来,正中陈丽卿左肩。陈丽卿咬碎银牙,奋力拔去箭矢,又与谢云策战了二十余合,渐渐力怯,枪法散乱。四下里望时,但见梁山与光雾山两处人马层层围裹,不觉失声叫道:“今日吾命休矣!”
正危急间,忽见梁山前军队里斜刺里撞出一彪人马,约五六十骑。当先一将头戴交角铁幞头,身披乌油戗金甲,坐下一匹乌骓马,手挺五指开锋混铁枪,腰悬五颗流星飞锤,正是栾廷玉。原来陈希真恐苟桓独力难支,恰值栾廷玉裹创归阵,便教他引这彪人马接应苟、陈二人。栾廷玉飞马直抵核心,陈丽卿亦腾身跨马,挂弓提枪,紧随其后杀出重围。花凤梧见一时难以擒拿,传令收军。李庶忻、汪子烨二人便将苟桓首级悬于光雾山东关隘之上。
又说栾廷玉、陈丽卿败回本寨。刘广迎上,将陈丽卿扶下马来。那陈丽卿泪垂满面,泣道:“皆怪女儿性急,不听玉郎良言,擅闯敌阵。非但自身带伤,更累怀化伯捐躯阵前,罪实难赦,望爹爹重责!”陈希真闻知苟桓死讯,捶胸顿足,放声恸哭。及见丽卿肩窝箭创迸裂,军中又无良医可治,希真遂修书一封,遣快马急送云天彪处,恳请速遣神医孔厚前来疗治。
不到三两日,云天彪差心腹人赍书回寨。陈希真拆封观瞧,倒竖虎躯,惊得汗珠迸落,原来孔厚染了绞肠痧症,已于本月二十日申时三刻魂归阴府。刘广与众将士闻得此信,个个面如土色,拍案叫苦。端的这桩祸事从何而起?列位看官欲知端的,且容话休絮烦,细细剖说。
原来云天彪引军征讨扬州、润州二处,孔厚随军参赞。这孔厚本是曲阜人氏,平生未惯江南烟瘴。此番骤临水泽之地,不服水土,常觉胸腹翻涌,呕逆不止。那日竟在马上头晕目眩,跌落鞍鞒。虽如此仍强撑病体,为后营染疾军士诊脉煎药。恁地连番劳顿,更逢三伏酷暑,毒热交攻,遂得了暑气。《杂病源流犀烛·痧胀源流》有云:“绞肠痧者,心腹绞切大痛,或如板硬,或如绳转,或如筋吊,或如锥刺,或如刀刮,其痛难忍。轻者亦微微绞痛,胀闷非常。”《内经》亦曰:“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夫心为一身之主,统御五脏。若心神不宁,则百骸失守,邪气乘虚而入矣。
又说孔厚连日劳顿,心神耗损,兼受暑热侵逼,脏腑功能遂失和,气血运行亦不畅。那日孔厚方在后营诊治士卒,出得帐来,只觉天旋地转,浑身倦怠。勉强回至寝处,和衣卧倒。待到夜半惊醒,额上如炭火灼烧,遍体蒸腾,方知病势凶险。首日,孔厚但觉口干舌燥,咽喉如灼,顺手取案头酒壶仰颈尽饮。不料酒入腹中,顿觉肠如刀绞,倒卧榻上翻滚。恰逢云天彪携云龙、刘慧娘巡营经过,闻声急入。孔厚提心诊了自已的脉,便道:“不好了,此名绞肠痧,来势不轻。”云天彪、云龙、刘慧娘三人都耽起忧来。孔厚自已开了一张药方,众人看时,乃是犀角、真牛黄、赤芍药、酒炒。粉丹皮二钱,去心。生地黄三钱,姜汁浸。川黄连,吴茱萸、生甘草、鲜荷叶之类,方味极轻,众人不解。次日,孔厚还扶病出来,云天彪引着官军大战梁山军前去对阵,只待战罢收兵,云龙不幸左肩中了一枝药箭,孔厚闻讯,急忙至云龙房中为其调治。孔厚细心为云龙包扎伤口,待料理妥当后,方才退出云龙房中,返回自己主房,上床歇息。
待从人将孔厚所开药方,配药煎煮,待药成,便服侍孔厚服下,与他吃了,当夜无话,第三日病情渐渐沉重,觉得腹中剧痛难当,手足痉挛,口燥唇黑。孔厚道:“不好了,此乃阴阳两亏,邪风入腑,将成伤寒之候也。”此时已起床不得,便叫从人书方,用羌活、独活、防风、荆芥、细辛、白芷。众人都进来探望,仅暂缓寒热,病根终未除尽。只是问候数语而已,相顾默然,竟无一策可施。众人退出。是日,云天彪与梁山军略一交锋,各自收兵。回寨闻说孔厚病势沉重,心下记挂,遂亲至帐中探视一回。
孔厚上午服了药,至下午病势不少衰。孔厚便吩咐用五芩散、香薷、紫苏、半夏各取三钱,生姜三片、红枣一枚。众人看了,尽皆骇然,道:“这绞肠痧乃是急症,怎地反用这般温补之药?一准是他昏了,开错了药方,须接位高明先生来评评看。”须臾请到扬州城内一位张仁辅的先生,叫做神医,前来诊视。众人求他直言。那张先生诊了孔厚的病,出来看了孔厚的方儿,拍案道:“孔先生误矣!此症内外风寒暑湿交攻,邪气壅塞,怎反用温补缠绵之剂?若此药入腹,必致咽喉肿塞,邪毒内陷。他初时那剂祛邪散本是对症,不知怎的竟改了路子。”说罢,便就他起的原方,加了火酒、生姜、蒜、谷气、米饮,并批了几句此症邪毒上攻,须防目眩昏瞀。”写罢吃了盏茶,向众人拱手作别,乘驴回城去了。看官听说:原来这张仁辅不是别人,正是梁山泊上谋兵仙陈黯之改扮。前日陆丹婷在寨中闻得孔厚染了绞肠痧,暗忖道:“此人不除,终是我梁山心腹之患。”便密唤陈黯之过来,教他假作扬州名医,带着药囊脉枕,径往官军营中行此绝户之计。正是:华佗扁鹊本无凭,勾魂判官自有名。
孔厚索看张仁辅方笺,顿足长叹便道:“杀我者,必此人也!众位休睬他,只顾煎了我那个方药来。”怎奈云天彪三十六名雷将业缘将尽,理当收伏,孔厚本在雷将数内,如何免得,待药童转来,众人商议已定,竟将两张方子药材合为一处,倾入药铫同煎。此时夜色如墨,寒星惨淡。孔厚在帐中已是气息奄奄,连催汤药数次。喉间嗬嗬作声,十指抓得席褥尽裂。众人忙将合煎之药滤净递进。孔厚勉力支身,初呷一口便觉有异,奈何喉焦腹灼,只得仰颈尽饮。未及片刻,忽觉丹田火炽,一股腥热直冲顶门,猛地喷出满口鲜血,手指帐外厉声道:“你们果听那庸医之言来杀我也!”孔厚语毕眼珠迸出,齿舌尽碎,硬生生将头颅撞向床柱。但闻头骨碎裂之声,一道忠魂已随血雨飘零,唯留残躯在榻间抽搐不已,亡年四十六岁,竟把一个神圣工巧的神医孔厚送入黄泉。
有诗叹这孔厚曰:
杏林半生义,子男一时失。
环计误送命,黄泉岂得知?
话说云天彪得胜回营,不及卸甲便往探视孔厚。及至帐前,却见白幡高挂,惊问左右,方知孔厚已气绝三个时辰矣。云天彪急召从人问讯,那几个糊涂厮扑地跪倒,战战兢兢道:“孔先生自恐病躯连累三军,竟……竟绝粒而亡。”云天彪闻言,虎目含泪,以拳击案道:“好个刚烈医官!”当下命人取上等楠木打造棺椁,又以锦缎裹尸,差三百精兵护送灵柩回京。临行时三军缟素,云天彪亲执引魂幡,酹酒祭奠道:“悬壶济世称国手,马革裹尸是英雄。”自此孔厚之事暂且告一段落。正是:医者仁心昭日月,将军义气动乾坤。这一下,有分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双雄对锤,力战群英。
下次战事又是何内容?此一回已然完结,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折损两名雷将:
孔厚、苟桓。
此一回折损一名罡煞:
驭虎少保澹应铉。
此一回折损一名猿臂寨头目:
陈范鼎。